黑衣少女走向小巷深處,偶爾會有人家掛出喜慶的大紅燈籠。相比其他人,帷帽少女沒有什么家族的精心鋪墊,沒有什么草蛇灰線伏延千里,她就這么孑然一身,闖入小鎮(zhèn)。
小巷不遠處,站著一個錦衣少年,雙手正高高捧起一方青色玉璽,稚童的巴掌大小,雕刻有龍盤虎踞,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玉璽內(nèi)隱約有絲絲縷縷的霞光亮起。錦衣少年抬頭瞇眼望著手中這方至寶,滿臉陶醉。
在他身邊,有個高大老人單膝跪地,正在用袖口仔細擦拭少年靴子上的泥土。
錦衣少年的眼角余光,其實也早早發(fā)現(xiàn)了奇怪少女,頭戴淺露款式的帷帽,懸佩一柄綠鞘狹刀,步伐沉穩(wěn),顯而易見,她絕不會是小鎮(zhèn)本地人氏。
只不過錦衣少年毫不在意,仍然仔細端詳著那方沉寂千年的古老玉璽,內(nèi)心深處,他甚至希望那少女心生奪寶念頭,要不然實在是太無趣了。
反正他已經(jīng)兩樣東西得手,收獲之豐,遠超預想。如果再不找點事情做做,他就只能帶著老奴就此離去。對于這位少年而言,會覺得缺少點什么。
就好比他在小鎮(zhèn)萬里以外的那個家里,身上穿著一襲金黃色的九蟒大袍子,只可惜,始終都少了一爪。
來此小鎮(zhèn),每位選定之人,可攜帶三枚信物,分別裝入錦囊繡袋,之前交給看門人一只袋子,屬于必須掏出來的過路費。
不管那個看門人身份高低。不論城門如何破爛不堪,即便是一國君主或者一宗祖師來此,也得老老實實按照這個規(guī)矩來。
其余兩只錦囊繡袋,意思是在此最多撈取兩件寶物帶出小鎮(zhèn)。否則任你在這里搜刮到十件、百件寶貝,也要一一還回去。袋子里的信物,是三種形制特殊的銅錢,分別是市井百姓用以慶賀上梁的壓勝錢,皇宮每年懸掛于桃符上的迎春錢,以及被城隍爺塑像托在掌心的供養(yǎng)錢,說是銅錢,其實質(zhì)地是珍稀異常的金精。
對于「山下」大多數(shù)凡夫俗子而言,連官家紋銀都不常見。更何況是一袋子沉甸甸的「黃金」,確實足以讓人心甘情愿來兜售傳家寶。
錦衣少年對于三種不見于正史記載的銅錢,鉆研了一路,也琢磨不出任何門道。
前方,渾身散發(fā)出一種冷峻氣息的少女,筆直前行,將小巷主仆二人視若無物。
錦衣少年臨時改變主意,收起了那方玉璽,裝入一只早就準備好的布袋子,系掛在腰間。但是依然站在小巷中央,沒有要讓路的意思。
身材高大、皮膚白皙的老人也站起身,嗓音陰柔,細聲細氣道:“殿下,此人是個登堂入室的練家子,不可掉以輕心。若是在小鎮(zhèn)以外,自然不用在意。
可是在此地,便是咱家這副走純粹武道的體魄,也時時刻刻承受此方世界的壓制,極為難受。
一旦全力運轉氣息、竅穴大開,就會像是江海倒灌,經(jīng)脈竅穴都會洪水泛濫,一發(fā)不可收拾。
到時候咱家死了事小,殿下安危事大啊。如果由于咱家的照顧不周,使得殿下修道的千秋大業(yè),出現(xiàn)丁點兒紕漏,回去之后,咱家如何跟陛下和娘娘交待?”
錦衣少年促狹道:“吳爺爺,你出宮之后,話變得多了。以前在宮里頭,你一年到頭就是翻來倒去那幾句話,比我姐飼養(yǎng)的那只笨鸚鵡還不如。”
老人自稱「咱家」,處處骨子里透著卑躬屈膝。尤其是在心底以此為豪,只能是忠心耿耿的宮中閹人。
他見這位小主人好像沒有聽明白自己的言下之意,只得更加直白說道:“殿下,小巷此人在此地,已經(jīng)有可能對殿下造成威脅。”
錦衣少年懶洋洋笑道:“雖然我早就聽聞修行路上,三教九流魚龍混雜,許多邪門歪道,更多旁門左道。但是我和她不過一場萍水相逢,她這就要見財起意,殺人奪寶?不太可能吧?要是「山上」人人如此,豈不是早就天下大亂了?”
老人嘆了口氣,山下王朝和山上仙家,雙方貌合神離,其實是相看兩相厭的立場。
錦衣少年有些心灰意冷,“算啦算啦,把這筆爛賬算在一個丫頭頭上,不算大丈夫所為。”
少女走到他身前,左手按住刀柄。
錦衣少年笑了笑,側過身,示意少女先行。
黑衣少女也稍稍放緩腳步,微微側身,帷帽后的眼神,充滿戒備警惕。當年邁宦官發(fā)現(xiàn)少女用棉布包扎的受傷雙手,忍不住眉頭緊皺。
“放肆!”
驟然間老人一聲怒喝,如舌綻春雷,雙腳好似一滑,高大身影便來到錦衣少年身前,老人后背輕輕一靠,以巧勁將少年推在小巷墻壁上,同時左手張開五指。
手心處傳來一記沉悶的撞擊聲。
原來是有人以石子作為暗器,砸向錦衣少年的頭顱側面。
聲勢驚人,力道幾乎足以貫穿一堵墻壁。
老人砰然捏碎手心拳頭大小的石子,卻不是殺向那名刺客,而是右手一拳轟向那個黑衣少女。
懸刀少女略作猶豫,強行壓抑下拔刀出鞘的本能。而是歪過腦袋,剛好躲過這勢大力沉的剛猛一拳。
拳風之烈,瞬間吹亂少女的帷帽薄紗。
高大老人變直拳為橫掃,拳頭正好砸向少女的腦袋。
拳勢圓轉如意,毫無凝滯
少女輕輕吐出一口濁氣,伸出手心鮮血滲透棉布更多的那只手,扶正了頭頂有些歪斜的帷帽。
她有些生氣。
少女轉過身,望著那個左右張望了一下的高大老人,一板一眼說道:“如果不是我,就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
老人置若罔聞,只是相較之前,這位對于刺殺偷襲可謂經(jīng)驗豐富的老宦官,已經(jīng)將少女的危害程度,下降為第二位,第一把交椅,則讓位給了小巷另一側的出手之人。
當然,小巷除了主仆二人,真正的外人,也就只有兩個。
小巷那邊,站著個高高瘦瘦的蒙面人。
手臂卻極其粗壯,隆起肌肉如鐵球。
老人置若罔聞,只是相較之前,這位對于刺殺偷襲可謂經(jīng)驗豐富的老宦官,已經(jīng)將少女的危害程度,下降為第二位,第一把交椅,則讓位給了小巷另一側的出手之人。
當然,小巷除了主仆二人,真正的外人,也就只有兩個。
小巷那邊,站著個高高瘦瘦的蒙面人。
手臂卻極其粗壯,隆起肌肉如鐵球。
他腰間懸掛兩只袋子,裝著滿滿當當?shù)膱A狀物體。
他就站在原地,好像在說,之前的偷襲,其實只是提醒罷了。
陰冷的視線,掠過少女身上的時候。
男人咧了咧嘴角,吐了吐舌頭,眼神炙熱。
少女呵呵一笑,說了兩個字。
“回來!”
話音剛落。
一劍過頭顱。
飛劍來到少女身邊,環(huán)繞她急速旋轉,如稚童撒嬌。
她沒好氣道:“滾!”
飛劍一閃而逝。
主仆二人,呆若木雞。
年老宦官并非震驚于這一手飛劍術的本身。
而是對于少女能夠在此地隨意駕馭飛劍,而感到由衷的恐懼。
這種感覺,讓老人恍惚之間,像是回到了少年時代,初次入宮,戰(zhàn)戰(zhàn)兢兢,某天遙遙看著那位身穿大紅蟒服、行走于宮墻下的前輩。
當然不是敬畏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宦官本人,而是害怕那一抹刺眼的猩紅。
錦衣少年回過神后,笑了笑,充滿自嘲,向前走出一步,關心問道:“吳爺爺,沒事吧?”
白發(fā)蒼蒼的老宦官臉色沉重,搖頭道:“小心為妙。實在不行,咱家就……”
少年趕緊擺手,問道:“要不然咱們道個歉?”
老人有些措手不及,繼而悲憤和自責。
主辱臣死。
尤其是帝王人家!
但是錦衣少年已經(jīng)笑道:“吳爺爺,做了錯事,說句對不起,有什么難的。”
老人仍是覺得此舉不妥,錦衣少年已經(jīng)向少女走去。
剎那之間,老人百感交集。
原來少年的后背并無半點泥屑。帷帽少女沒有理睬走向自己的錦衣少年,視線越過少年肩頭,望向那個亦步亦趨的高大老人,她神色郁郁道:
“方才你一言不合就要殺人。雖然你有你的理由,但是我覺得這樣不對。”
錦衣少年在冷峻少女七八步距離外,停下身形,眼神真誠道:“我叫高稹,是大隋弋陽郡人氏。吳爺爺若有得罪之處,我愿意向姑娘道歉和補償。”
高大老人站在錦衣少年身后,心情復雜。所謂的大隋弋陽郡高氏子弟,其實不過是個含蓄說法罷了。
大隋國祚一千二百年,坐龍椅的人都姓高,太祖皇帝便是龍興于弋陽郡。
少女對此無動于衷,抬起雙手系緊繃帶,對老人說道:“若是在外邊,面對一位極有可能已經(jīng)「御風遠游」的武道大宗師,我絕非對手。但是此時此刻,我只要假借飛劍,你必死無疑。”
高大老人冷笑道:“只要那名刺客事先知曉你的殺手锏,以他那副小宗師巔峰的體魄,只要護住要害,任你刺穿十劍又如何?他尚且如此,更何況我比他高出兩個境界,其中一道門檻還被視為武道天塹。小姑娘,我不知道你哪來的底氣,才說得出來「必死無疑」四個字。”
少女皺了皺眉頭,一只手悄然扶住刀柄,“我是很怕麻煩的人,更討厭跟人吵架,不然我們出手試試看真假?誰贏了誰有道理,如何?”
極少有機會被人威脅的老人有些惱火。如果不是身處于這個神憎鬼厭的詭譎地方,就少女這般修為的修為,任她再天賦異稟,老人一只手也能碾壓虐殺十個。
退一步說,如果不是重任在身,需要照顧被大隋舉國寄予厚望的少年殿下,老人哪怕拼著被此處自行循環(huán)的大道鎮(zhèn)壓重傷,也要好好教訓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初生牛犢不怕虎,勇氣可嘉,僅此而已,可不意味著猛虎就不會把牛犢吃得一干二凈。
自稱高稹的錦衣少年趕緊打圓場道:“如果姑娘一定要追究,我愿意拿出此物作為彌補。”
高稹低頭打開腰間那只布囊,掏出那方玉璽,單手托著,遞向遠處的帷帽少女,“以表誠意,只求姑娘不要追究先前吳爺爺?shù)臒o心冒犯,他畢竟是出于忠義,并無害人之心。”眉發(fā)皆白的高大老宦官頓時悚然,單膝下跪,惶恐不安道:“殿下不可!老奴何等醃臜,此方玉璽卻是殿下機緣所在,是世間罕有的純粹寶物,甚至能夠承載民間香火,兩者如何能夠相提并論,殿下這是要活活逼死老奴啊!”
出身天潢貴胄的高姓少年臉色僵硬。
少女好似有些不耐煩,譏諷笑道:“偏居一隅的井底之蛙,倒是人人都喜歡敝帚自珍。將那方玉璽收回去吧,我一直很喜歡一句話,叫君子不奪人所好。”
少女行事干脆利落,轉身就走。
錦衣少年如釋重負,“起來吧,吳爺爺,跪著多不像話。我大隋十二位大貂寺,素來只跪帝王,這要是被六科言官或是禮部的人瞧見,拿出來說事,咱們倆都要倒霉。
行了,這趟小鎮(zhèn)之行,我承蒙祖宗庇護,圓滿完成,我們就不要橫生枝節(jié)了,速速離開此地。
而且在外頭跟自己人接應后,也不可掉以輕心,要知道大驪王朝內(nèi)的六大柱國,其中袁、曹兩家雖是對立陣營,但是很不湊巧,這兩根大驪砥柱,與我們大隋高氏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旦吳爺爺你在此有了意外,戰(zhàn)力受損,我很難安然無恙地返回大隋。”
老人點點頭,緩緩起身,“老奴知曉事情的輕重,緩急”只是當老人說到「急」這個字眼的時候,帷帽少女已經(jīng)走出去二十余步。
錦衣少年身邊拂過一陣清風,鬢角發(fā)絲和錦衣袍袖都被吹得飄蕩起來。
原來身邊這位在大隋權柄煊赫的老人,根本就沒有放過少女的心思,此時已經(jīng)一沖而去,前三步重重踩踏在小巷地面上,聲響沉悶,直透地面底下一丈有余,第四步的時候,老人已經(jīng)高高躍起,一拳砸向少女后背心。
帷帽少女腰肢猛然擰轉,以左腳腳尖為支撐點,右手拔刀出鞘,小巷當中出現(xiàn)一抹比陽光更耀眼的雪白光輝。
高大老人以壓頂之勢撲殺而至,一拳直直砸在刀鋒上,手背竟然只被鋒芒氣盛的刃口割出一條血痕,老宦官雙腳轟然落地后,繼續(xù)前沖,推得持刀少女一直向后倒退,老人隨即輕描淡寫伸出一掌,看似緩慢從容,實則閃電一般推在了少女額頭,老人剛要加重力道,一掌碎裂這顆隱藏在帷帽下的腦袋,連忙腳步挪動,身形橫移一尺,撲哧一聲,低頭一看,有利器從后背穿透自己右邊胸口,是劍尖。
——
此刻,再次有不知名山巔高人凝滯時空,準備救場,被小鎮(zhèn)齊靜春隨手打散。
“陳清都,你不好好守你的劍氣長城,怎麼膽敢將鉤爪伸到我這兒來的?信不信我聯(lián)合那群老不死的將就此你斬于此地?”
——
老人臉色不變,雙指并攏夾住劍尖,向后一推。
將那柄循著少女心意來此的凌厲飛劍,硬生生推出自己的胸口。
因為受到飛劍的阻滯,老宦官非但沒能一掌拍碎少女頭顱,那個身體倒飛出去摔在小巷中的少女,借此喘息機會,起身后身形矯健如貍貓,很快從一條小巷岔道消失。
少年臉色陰沉得可怕,雙拳緊握,氣勢勃發(fā),滿臉怒容道:“御馬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吳鉞吳貂寺!你為何不肯聽從我的暗示,非要如此偏執(zhí)行事,當真以為這座小鎮(zhèn)就數(shù)你吳貂寺最天下無敵?
明明是我們做錯在先,事后她也未曾咄咄逼人,已經(jīng)愿意息事寧人,為何你還要如此毒辣,簡直就是欺人太甚!”
老宦官從少女逃離小巷的方向,收回視線,轉身走回,腰桿挺直,愈發(fā)顯得氣勢巍峨。老人一步一步緩緩走回,像是重重踩在心坎上。
少年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勢,被一個奴才壓迫,更是滿腔怒火,瞪大雙眼,咬牙切齒道:“御馬監(jiān)吳貂寺,你這是死罪!”
老宦官淡然道:“殿下,死罪活罪,需要陛下親自定奪。在咱家看來,殿下的安危,是山岳之重,是擺在最首要的位置,而小鎮(zhèn)少女的存在本身。
在咱家看來,已經(jīng)成為燃眉之急。所以真正想要萬事大吉,只有對她痛下殺手,她死了,咱家才能安心。”
看到少年眼眸中幾乎壓抑不住的熊熊怒火,老宦官嘆了口氣,輕聲道:
“在皇宮大內(nèi)任職六十余年,咱家見過太多太多的勾心斗角,血腥的,不沾血的,不計其數(shù),對于人心,咱家實在是沒有絲毫信心了。
僅是護駕途中的刺殺事件,大大小小,咱家就親手解決不下三十余起。
殿下,那些刺客殺手的陰險狡詐,絕對出乎想象。尤其是一些喪心病狂的死士,根本不可理喻,就拿剛才的蒙面殺手和帷帽少女來說……”
錦衣少年伸出手指,指向臉色冷漠的老宦官,憤怒指責道:“閉嘴!你這個老閹人!我不想聽你的胡說八道!我只確定你毀了我的精心拉攏,就是個瞎子,也知道那個能夠駕馭飛劍的少女,是如何天賦異稟、驚才絕艷!
哪怕放于山上的修行之人當中,她也是最拔尖的天才!這樣的角色,莫說是大隋或是大驪,便是整個東寶瓶洲,她也是鳳毛麟角的存在!
我只需要培養(yǎng)她十年,最多二十年,她就能夠成為我身后影子里,最厲害的刺客!
——
“呵呵,就你這兒小爬蟲,也敢大放厥詞,誰給你的膽子?也好我先給你點苦頭吃,再去找你家老不死的聊聊”
一抹璀璨無比是劍光由天外直落地上,迅猛無比。無法匹敵,直接從錦衣少年的天靈蓋強勢沖入,隨後錦衣少年如遭雷擊。
少年心頭環(huán)境之中,一條帶著淡淡龍氣的淡黃長橋就此被鋒利無匹的劍光砸的粉碎
隨後劍光沖天而出直接迎擊頭頂萬千術法,隨後術法隨著劍光遁入隱境追殺而去
這一幕當真是萬千術法如雨落,不及一點劍光鋒。
隨後主僕二人被齊靜春隨手打出小鎮(zhèn)外,從萬丈酈旁墜落。
空中宦官老人覆地遠遊空中接住昏迷不醒的錦衣主人。此時老頭兒真是老淚縱橫,悔不當初。急忙加速回家。萬幸的是機緣並沒有被聖人收回。
——
一條南北向的僻靜小巷,唯有車轱轆聲。
有個頭頂蓮花冠的年輕道士,今天早早不做生意了,正在推車前行,想著回到住處后,收拾收拾,趕緊打道回府,這個爛攤子,誰摻和誰倒灶。
有個身材苗條的黑衣人,突然從東西向的小巷岔口處,踉踉蹌蹌走出來,最后背靠著墻壁,緩緩移動,一手越過帷帽淺露薄紗,使勁捂住嘴巴,一手指向年輕道人。
年輕道人趕緊低頭,默念道:“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就算了吧,還是佛祖保佑,菩薩顯靈……”
一個道士事到臨頭,不求三清老祖。反而去求佛拜菩薩,實在是有些不像話。
果然,佛祖菩薩好像是不樂意搭理別教門下的徒子徒孫,那帷帽少女不知哪里冒出的最后一點氣力,搖搖晃晃沖向道人,撲通一聲重重摔倒。
但是最后一只手死死攥住了道人的腳踝。
年輕道人雙手捧住腦袋,一臉崩潰的凄慘模樣,好像是在仰頭問天:“這么大一個因果砸過來,不等于讓貧道在額頭刻上「一心求死」四個字嗎?貧道這些年云游四方,風餐露宿,跋山涉水,經(jīng)常走在街上被狗咬……很辛苦的好不好!
干你娘的大隋高氏,還有姓吳的老狗,你們給貧道等著,這筆賬沒有五百年,根本算不清楚……貧道的道行修為這么淺,真的挑不起什么重擔子啊……”
已經(jīng)語無倫次的年輕道人低下頭,只差沒有淚流滿面了,“小姑娘,你發(fā)發(fā)慈悲心,放過貧道好不好,回頭貧道就幫你找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風水極好,肯定能夠福澤子嗣……哦不對,姑娘還是黃花大閨女,那就……”
少女已經(jīng)徹底暈死過去。
年輕道人眼見四下無人,蹲下身就要悄悄掰開少女的五指。
嗖一下。
飛劍凌空懸停,劍尖距離年輕道人的眉心,不過三寸。
年輕道人不露聲色地松開手,滿臉憐憫,大義凜然道:“人非草木,豈能沒有惻隱之心?貧道這一生風光霽月,豈是那種見死不救之人?!”
年輕道人盤膝而坐,整張英俊的臉龐都快要皺成一團,“接下來送往何處,也是麻煩啊。”
一直距離道人眉心三寸的那把飛劍,迅猛前移一寸。
道人耐心解釋道:“想要讓你主人活下來,貧道還需要一個幫手。對了,你去老槐樹那邊戳一枚槐葉過來,貧道先替她吊住這一口元氣,你家主人有些特殊,貧道不想為了救人而胡亂救人。
到時候不小心耽誤了她的修行前程,這一樁新因果……又他娘的讓貧道想死了一了百了啊……”
飛劍好似在猶豫,劍尖微微顫抖。
道人沒好氣道:“早去一分,你家主人,就能從鬼門關早走回來一步。去晚了,大家一起完蛋!”
飛劍眨眼間便消失不見。
道人低聲氣憤道:“郎有情妾有意,才成良人美眷,你齊靜春齊大圣人倒好,亂點鴛鴦譜,拉屎也不擦屁股!”
年輕道人一手托腮幫,一手掐指算卦,“容貧道來算算,將你送到小鎮(zhèn)哪戶人家,你既能活下來,對方也不至于家破人亡。先從盧家……盧家不行,跟趙家差不多,已經(jīng)機緣在身,那就宋家?”
這邊小巷里的道人話音未落。
福祿街上的宋家門庭,張貼在大小門扉上的所有門神,瞬間失去神采,黯淡無光,還有凡人肉眼不可見的縷縷青煙升起。
庭院深深處,有一位赤腳老人滄桑老人推門而出,站在院子里跳腳怒罵道:“是哪個挨千刀的王八蛋在謀害我宋氏基業(yè)?!滾出來一戰(zhàn)!”
年輕道人咳嗽一聲,自言自語:“福祿街的劉家,瞧著香火鼎盛,像是能扛事的主兒,試試看?”
劉家那塊傳承千年的家族堂匾額,砰然碎裂,出現(xiàn)一條條觸目驚心的裂縫。
有老嫗嗓音渾厚,以龍頭拐杖重重敲擊地面,“何方神圣,能否出來一見?!”
年輕道人假裝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那就桃葉巷的魏家?一看你們家就是積善積德的,肯定承受得起這份因果。”
很快就有人老人以秘術傳音,向學塾那邊怒吼道:“齊靜春!你不管管?!你要是管不了,或是不敢管,就趕緊滾蛋,把位置讓給阮邛!讓他來收拾這個鬼鬼祟祟的家伙!還是說這一切,就是你齊靜春本人在發(fā)泄私怨?”
有個男人在小鎮(zhèn)廊橋以南的小溪畔,正在領著人挖井,站直身后,他向北方嘴唇微動。
仿佛一聲聲春雷,在福祿街和桃葉巷上空滾滾響動,“夠了!不許對齊先生不敬,而且我阮某人也絕不會在春分之前,涉足小鎮(zhèn)事務!”
一時間,天地寂寥,萬籟寂靜。
而那個小巷推車旁邊坐著的罪魁禍首,正在抓起黑衣少女的一只手。然后將那片飛劍帶來的翠綠槐葉,丟在她鮮血模糊的手心上。
槐葉觸及少女手心傷口后,如冰雪消融,轉瞬消散。
年輕道人感慨道:“每每見到此情此景,都要為這份天地造化之功,感到……”
醞釀了半天,道人也沒能想出自己滿意的言語。
年輕道人最后低頭,看著微微有些氣色流溢的少女,有些犯難,“既然你牽扯到的氣數(shù),比貧道想象還要大,那就只能逆其道而行之了。小鎮(zhèn)之上,六百戶人家,盤根交錯,世世代代浸染此方秘境的氣息,你要說讓貧道找個有氣數(shù)縈繞的家伙,輕而易舉,可是找個窮光蛋,比登天還難啊。這就像是在朝會大殿上,找個當大官的,容易,找個乞丐,你讓貧道怎么找?”
年輕道人咦了一聲。
還真找到這么一個可憐蟲。
他沒有絲毫驚喜,反而悚然,閉上眼睛,捫心自問。
年輕道人嘆了口氣,“不管怎么樣,先看你會如何選擇,貧道決不強求,你若是不愿,貧道便自己擔起這份因果好了。”
最后他學僧人雙手合十,“佛祖保佑,菩薩顯靈,一定要讓貧道渡過此劫啊。”
——
泥瓶巷中。
年輕道人彎腰推著一輛雙輪車,來到一處院門外停下,敲門后,問道:“陳平安在嗎?”
推車上,角落縫隙里,放著一把雪白鞘的長劍,鞘內(nèi)飛劍,病懨懨的,像是在嫌棄年輕道人找了這么個破落戶。
本章寫與貳零貳肆年拾貳月伍日晚上陸點整。
——朱顏斂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