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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玖 章 : 天雨雖寬,確不潤無根之草

  • 劍來之予陸沉同行
  • 朱顏斂藏之顏放
  • 9043字
  • 2024-12-05 03:56:00

虎豹之子,雖未成文,確已有食牛之氣也

一男一女拐入泥瓶巷中,其中年輕男人頭戴高冠,腰懸綠佩,比起小鎮(zhèn)首富盧氏的子孫,更像是個富貴公子哥。

女子年齡不好辨認,乍一看,少女的模樣,肌膚水嫩,尖尖的下巴,像是冬天掛在屋檐邊上的冰錐子。

又一看,三十歲的風情,丹鳳眼眸,身姿妖嬈,從頭到腳,有著一股傾瀉直下的風流,走起路來,腰肢擰轉,絕對有著小鎮(zhèn)女子絕沒有的韻味。

女子左顧右盼,滿是好奇,甚至伸手去觸摸黃泥墻壁,實在察覺不出蛛絲馬跡,好奇問道:

“苻南華,這里真是你說的隱蔽福地之一?為何我家老祖之前給出的堪輿形勢圖上,對這條巷弄并未著重標注出來?”

年輕男人答非所問:“若是你我真在此地得了意外之喜,如何報答我?”

女子側過身,雙手十指交錯放在身后,襯托得她胸口風光,愈發(fā)飽滿豐碩,她半真半假柔聲笑道:“任君采擷,如何?”

年輕男人不曾想她如此直白。反倒是沒了章法,何況來此「訪親尋友」,擔負著整個家族百年興衰、甚至是千年昌盛的重任,他再花花心腸,也絕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的小鎮(zhèn),與眼前女子來一場露水鴛鴦姻緣。

所以他很快轉移話題,用手指向小巷深處,笑道:“蔡仙子,朋友歸朋友,生意歸生意,我不得不再重復一遍,按照之前的約定,這條泥瓶巷有兩戶人家,一對主仆,一對母子,我可以由你先任選其一,押注的本錢,便是你們云霞山的特產云根石,每年送給我們老龍城十塊。”

女子點頭,笑意嫵媚,“當然可以呀。”

年輕男人緩緩前行,繼續(xù)說道:“接下來,你一旦在此獲得家族預期之外的機緣,那件物品必須交由你我雙方祖師鑒定,給出一個公道價格,之后你們云霞山拿出一半的等價云根石,蔡金簡,你可有異議?

或者說,你能否確定,你在此時此地答應此事后。能夠在利益得手、落袋為安了的事后,也能夠說服你們云霞山的那幾位祖師爺們,點頭認可這項賭約?”

女子已經變了臉色,肅穆端莊,與先前判若兩人,像是淪落風塵的青樓花魁,搖身一變,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這位被稱為云霞山蔡金簡的女子,沉斬釘截鐵道:“可以!”

年輕男人瞇起眼,臉色晦暗,停下腳步,正視身高不輸自己的女子,“丑話說在前頭,你我今日能夠結盟,互利互惠,可不是你我二人如何一見鐘情,意氣相投,只是老龍城與云霞山數(shù)百年來,歷代祖師長輩們辛苦積攢下來的香火情。

萬一我們搞砸了,惹來那幫老不死們的雷霆震怒,別說我苻南華,或是你蔡金簡。就算是我們的父母師父,也一樣擔待不起!”

——

“哼,爾等螻蟻也配狗叫”

“消消氣,年輕人嘛,狂點很正常”

“依我看,不如讓他們先來點小苦頭當做開胃菜?”

(這些心聲傳語依舊只有高人能聽得見)

——

蔡金簡笑道:“所以在小鎮(zhèn)這段時日,我們一定要坦誠相見,精誠合作,對吧?”

苻南華在這條陰暗巷弄,也盡顯英俊風流,笑道:“除此之外……”

苻南華轉頭看了一眼,收回視線后,壓低嗓音道:“咱倆還需小心那兩人才是。畢竟他們不是正陽山,稱不上是有口皆碑的名門正派,而且聽說那兩個家伙,本來就路子極野,不太講規(guī)矩。”

高挑女子瞇起那雙會說話的丹鳳眸子,像是在嬌滴滴說著。所以我蔡金簡才會選中你苻大公子嘛。

苻南華輕聲道:“走吧,雖說此地有圣賢鎮(zhèn)壓、平衡各方勢力,但是還是小心為妙,陰溝里翻船就不好了。總之,你我能否鯉魚跳龍門,在此一舉。”

這位名動一方的天之驕子,道心愈發(fā)堅定,在心中默念道:“大道可期,阻我前路,仙佛可殺!妖魔可滅”

他望向小巷深處,看到一位清瘦少年從遙遙對面走來。

是第二次見面了。

兩人繼續(xù)悠悠然前行,如同一對落在凡間的神仙眷侶。

高挑女子也看到了那位少年,打趣道:“門那邊,小巷里,兩次碰著了,你說這個少年會不會?”

她話只說了一半,苻南華當然知道她的言下之意,哭笑不得道:“我的蔡大仙子,小鎮(zhèn)六百戶人家,加上十姓大族豢養(yǎng)的奴婢雜役,將近五千人,小鎮(zhèn)再藏龍臥虎,也是,何況這么多年來,那些個有根骨有福運有淵源的好胚子,早就給暗中瓜分殆盡了,我們這次之所以能夠「撿漏」,無非是那些心思難料的大神通人物,在故意賣漏而已。”

女子也是自嘲一笑,為自己的天真想法感到赧顏。

猶豫一下,仍是說道:“我不知你祖師如何傳授天機,我爹倒是跟我說過一番言語,進入此地后。若是有人讓你心生寒意,必須主動退避,敬而遠之,決不可輕易忤逆挑釁,畢竟此地藏龍臥虎,深不可測。

心生惡感之人,多半就是此次小鎮(zhèn)探幽尋寶的對手了。至于讓你心生親近之人,可能是此方地域的福祿厚重之人,并且有望轉為自己的機緣。

到時候只要別輕易殺人,不要壞了那幾條雷打不動的老規(guī)矩。除此之外,是買是騙,還是強取豪奪,就看……”

蔡金簡嘴角翹起,“就看我們的心情了。”

她突然皺了皺眉頭,“苻公子,你為何不讓我?guī)显镜氐内w氏子孫。雖說我臨行前也學了一些此地方言……可到底還是沒有那些狗腿子使的舒服昂”

苻南華打斷女子話語,搖頭道:“那些個大姓門戶,跟外邊一直有著藕斷絲連的秘密渠道,能夠在圣人眼皮子底下,傳遞一些不痛不癢的消息,而不被視為越過雷池,一代代積累下來,底蘊深厚,這些姓氏的真正靠山,我們老龍城和云霞山仍是略遜一籌。

再者假借外人之力,終究不美,容易橫生枝節(jié),貽誤大事。等下你要是不愿說話,我來代勞便是。”

她笑道:“沒關系,說些拗口話罷了,我還不至于如此嬌氣。”

苻南華一笑置之,蔡金簡也未多說什么。

歸根結底,半路結盟的朋友,比不得一家人。

更何況,對某些野心勃勃、志在證道的人眼中,祖孫父子,夫妻兄弟,倫理綱常,又算什么?

苻南華笑容恬淡,雍容華貴,如人間頭等豪閥的世家子。

他之所以泄露天機,將他爹秘傳自己的「心法」說給蔡金簡聽,理由其實很簡單。

相較先前同行之人的其余兩個,木訥的中年男子,冷峻的黑衣少女,苻南華在踏入小鎮(zhèn)柵欄城門的第一步,就對身邊盟友女子,云霞山的蔡金簡,心生殺意!

苻南華下意識伸手握住腰間那枚綠佩。

老龍布雨,巧奪天工。

君子無故,玉不去身。

蔡金簡想了想,閉上眼睛,片刻后睜眼說道:“宋集薪,顧璨……我選顧粲好了,畢竟宋搬柴沒寓意,沒勁兒。”

苻南華挑了一下眉頭,“好……一言為定!”

兩人視野中,當那少年一路左拐右跳地走到了小巷一處,就要開鎖推門而入。

苻南華帶著蔡金簡快步上前,笑道:“很巧,咱們又見面啦。”

寒酸少年正是從顧璨家出來的陳平安,聽到聲音后,轉過身,點頭問道:“有事嗎?”

苻南華用嫻熟流暢的小鎮(zhèn)方言土話說道:“這里是叫泥瓶巷吧,想問你這邊是不是住著一個叫宋集薪的年輕人,還有一個叫顧璨的小孩子。

我是京城人氏,我們家與宋集薪父親是世交,我身邊這位姐姐,姓蔡,是顧璨他娘親的娘家人。

所以我們兩個結伴而行,剛好都在一條巷子里,你說巧不巧,感覺什么都湊一起了,真是無巧不成書。”

苻南華笑意從容,哪怕是與市井底層的草鞋少年說話,身材修長的他為了照顧少年,微微彎腰,始終保持這個姿態(tài)與少年說話。

既不顯得矯揉做作,讓人覺得居心不良,更會讓旁人覺得溫良恭儉讓,謙謙君子。

仰著腦袋的少年嗯了一聲,笑容靦腆,輕聲道:“是很巧……”

苻南華笑意更濃,溫聲道:“那么這兩家人是住在?”

不曾想少年搖頭道:“我前不久還是一口龍窯的學徒,在小鎮(zhèn)外邊住了很多年,剛搬來這兒,還不熟悉街坊鄰居,你要不要問問別人?”

苻南華笑了笑,沒有急于說話,似乎在醞釀措辭。

高挑女子笑道:“小弟弟,說謊可不好,你覺得我們像是壞人嗎?退一萬步說,光天化日之下,我們能做什么壞事?”

陳平安眨眨眼,“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蔡金簡恢復平時的言語,對苻南華說問道:“這孩子是不是想要報酬?”

苻南華臉色如常,“不像……”

高挑女子眉眼間露出一抹隱藏極淺淡的煩躁,“實在不行,我們挨家挨戶問過去,一樣能找到人。”

苻南華對她擺擺手,耐著性子對少年循循善誘:“幫我們一個小忙,我就送你一樣東西,如何?”

少年撓撓頭,身形單薄,眼神清澈。

苻南華猛然站直身體。

結果看到一個滿身書卷氣的少年,蹲在不遠處的墻頭上,正在打量他們。

衣衫素雅的少年附近,站著一位少女,露出上半張臉龐,清清秀秀,干干凈凈,眉眼如黛。

那一刻,苻南華心思大定。

眼前少年,必然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那少年站起身大聲問道:“你們找人?”

苻南華和蔡金簡只得仰起頭,前者說道:“對,我找你。我身邊這位姐姐,要找顧璨,你能幫忙嗎?”

少年皺眉道:“你認識我?”

苻南華笑道:“我當然不認識你,但是我認識如今在禮部任職的宋大人。”

宋集薪開門見山問道:“幫你找鼻涕蟲顧璨,可以,好處是什么?”

苻南華二話不說摘下腰間玉佩,高高拋給站在矮墻上的少年,“歸你了……”

宋集薪入手后,微微心驚,臉色也無異樣,低頭對婢女稚圭說道:“你去吧……”

她點了點頭,出了院子,當少女安靜站在狹窄巷弄中,整條泥瓶巷就像剎那間鮮亮起來了。

苻南華對草鞋少年笑道:“小家伙,送你一句話,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草。”

然后他率先走向少女那邊。

高挑女子沒有挪步,眼神玩味,對少年低聲問道:“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嗎?”

她眼神熠熠,沒來由來了興致,不等少年回答,就開懷笑道:“其實就是告訴你,你錯過了一樁大機緣,這位公子,只要從他指甲縫里摳出一點來,也足以讓你在這輩子里,在「山下」活得無比滋潤。

不過運氣好的是,你應該這輩子都不曉得今天錯過了什么,真是不幸中的萬幸,要不然你得悔青腸子。”

苻南華聽在耳朵里,覺得她是在對牛彈琴。

小鎮(zhèn)之外,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尤其是高低之分,比陰陽之隔還要巨大。

蔡金簡倒退著走向那名婢女,所以是面朝草鞋少年,“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草,記住哦。”

少年一直沒有什么神色變化,只是驀然大聲道:“小心身后的……”

蔡金簡猛然身體僵硬。

少年放低嗓音,“……”

蔡金簡當時后退著行走,其實當那一腳踩下去后,她就已經意識到事情不妙。

比踩中狗屎更加無法忍受的事情,當然是踩到了,結果還被別人看在眼中。

而比這更慘烈的事情,無疑是看到的人,還開口告訴你,你真的踩到狗屎了。

蔡金簡不是心性淺薄的女子,更不是吃不得苦的嬌柔千金,她身為云霞山山主的眾多子嗣之一,能夠脫穎而出,贏得最終名額,就很能說明問題。

云霞山總計大小十八峰,終年煙霧繚繞,盛產的云根石,是道家丹鼎派煉制外丹的一味重要材料,以「無瑕無垢」著稱于世,獨樹一幟。

所以云霞山上的人,必須講究清潔素雅,大多有潔癖,蔡金簡當然也不例外。

如果不是小鎮(zhèn)牽連太大,蔡金簡這輩子都不會踏足小鎮(zhèn),更別提讓她一腳一腳走在充滿雞糞狗屎的泥瓶巷,最尷尬的是來此之后,他們這些原本高高在上的神仙中人,就像一條條被拋上岸的小魚,突然之間失去了所有依仗,占據(jù)某一處洞天福地的家族,搬山倒海、御風凌空的通玄修為,降妖伏魔、敕神馭鬼的玄妙法寶,全部都沒了。

然后,就有了蔡金簡踩中狗屎這一幕。

苻南華原本覺得有趣,纖塵不染的云霞山蔡仙子,一靴子黏糊糊的臭狗屎,說出去,誰敢相信?

但是下一刻,苻南華就沉聲喝道:“蔡金簡,住手!”

站在泥墻上的宋集薪瞳孔微縮,攥緊手心的那枚雕龍綠佩。

只見巷弄之中,蔡金簡好像一步就跨到了陳平安身前,她那只晶瑩如羊脂美玉的纖手,迅猛拍向草鞋少年的天靈蓋上,在身后苻南華出聲阻攔的瞬間,她驟然停下手掌,最后輕輕提起,柔柔拍下,

——

突然,瞬間一切靜止,時光之水凝滯,粘稠的慢慢劃過,除了那些幕后山巔之人所有人全部停在了剛剛一秒,哪怕即將摔碎的杯子和落下的雨滴也停滯不動

“孽障,膽敢在這兒殺人,當我不存在是么?”

“齊靜春,你急什么,等著看吧,好戲這才剛剛登場,現(xiàn)在就殺了主角我們看什么?”

年輕道士隨手揮了揮,時光之水重新回落,直接時光回溯

“別亂搞,他本命瓷不碎如何才能打破遠古地仙天賦

而這次,他長生橋不斷如何激勵他像野狗一樣在路邊刨食乞活”

——

做完這個仿佛長輩寵溺晚輩的親昵動作后,她彎下腰,凝視著少年那雙眼眸,像一汪清澈見底的清泉,蔡金簡幾乎能夠從那里瞧見自己的臉龐,只可惜她當下心情糟糕至極,皮笑肉不笑道:“小家伙,我知道你說話的時候,故意放慢了速度。”

苻南華松了口氣,如果蔡金簡果真膽敢在此悍然殺人,極有可能被逐出小鎮(zhèn),連累整座云霞山淪為天大的笑柄。

他臉色陰沉,用正統(tǒng)的雅言官話提醒她:“蔡金簡,請你三思而后行。如果你接下來還是這么沖動,我覺得有必要放棄盟約,我不想被你害得竹籃打水一場空。”

背對著老龍城少主的蔡金簡,小聲快速念道:“上品見佛速,下品見佛遲……實實有凈土,實實有蓮池……”

她很快轉過頭,對苻南華歉意一笑,“是我失態(tài)了,我保證,之后絕對不會發(fā)生類似事情。”

苻南華冷笑道:“你確定?”

蔡金簡一笑置之,沒有跟苻南華如何信誓旦旦,重新低頭望向草鞋少年,以盛行一洲的官話雅言自顧自說道:“我云霞山源于佛門五宗之一,最講求降伏心猿和拴住意馬。可是我來此之前,連心猿意馬到底為何物,也捉摸不透,家族長輩對此也從不愿拔苗助長,只是讓我自行摸索,不曾想今日在你們泥瓶巷,踩中了一坨狗屎,反而讓我察覺到一絲端倪……”

陳平安提醒道:“這位姐姐,你踩中狗屎,已經大半天了,為啥還不趕緊刮蹭掉?”

那位仙家女子,原本感覺自己已經躋身一種佛家凈土心境,聞言之后,頓時破功,墮回俗世,臉色鐵青,只是苻南華的告誡還在耳畔回蕩,只得泄憤一般,伸出一根手指在草鞋少年額頭,重重戳了一下,她瞪眼道:“小小年紀,難道沒人教過你,氣性乖張是早夭之相,尖酸刻薄是削福之人?!”

陳平安皮糙肉厚,沒在意,只是看向不遠處的宋集薪,也不說話。

后者跳腳大罵道:“陳平安,你看我干什么,真是晦氣!”

苻南華驚奇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還沒有跨入宋集薪的院子,便有些臉色不悅了,毫不掩飾自己的譏諷:“蔡金簡!真是有意思,世上還有人為了一坨狗屎,耽誤了長生大道的腳步。”

——

“這群年輕人火氣有點大昂

不知道那個老不死的鬧夠了沒”

——

蔡金簡破天荒沒有惱火,深深看了眼貌不驚人的干瘦少年,她轉身就走。

突然身后少年輕聲說道:“姐姐,你的睫毛很長。”

粗鄙至極的世俗螻蟻,也敢調戲仙家神女?

蔡金簡勃然大怒,猛然轉頭。

打定主意,哪怕折損一些氣數(shù),也要教訓這個貌似憨厚實則奸猾的村野賤胚子。

雖說蔡金簡他們進入此地,如犯人拘押入牢籠,束手束腳,四處碰壁,一切術法器物,暫時都已經無法駕馭。

可是自幼修行的裨益,例如登堂入室后,得以反哺身軀,好似時時刻刻在淬煉筋骨。

雖然效果并不顯著,遠遠比不得專注于此道的武道中人。但是憑此底子,對付一個在市井泥濘里摸爬滾打的少年,信手拈來,隨手一掌,在某些重要竅穴上動點手腳,使其種下病根,折其陽壽,輕而易舉。

但是略顯昏暗的巷弄里,她只看到一張黝黑的臉龐,和一雙明亮的眼眸。

海上生明月。

蔡金簡先是眼前一亮,隨即泛起些女子天生的憐憫情緒,最后她那雙丹鳳眼眸中,一點點褪去那些可惜,她愈發(fā)笑容燦爛,恍然大悟。

斬卻心魔,正是機緣,那就斬去眼前螻蟻少年。

需知近佛遠道的云霞山一脈,自開山鼻祖云霞老仙起始,就始終推崇一個觀點:每次緣起緣滅,即是一次渡劫。

當然,這渡劫之法,并無定理定數(shù)定勢,一切需要當局者自行解謎破局。

比如當下的蔡金簡。

她覺得找到了需要鎮(zhèn)壓降伏的心猿意馬,正是那個看似無辜、實則障礙的少年。

于是她再次抬起一只手掌

——

此時原來還有高人準備停滯時空時,被儒衫讀書人隨手打亂

——

覆蓋在少年心口上,輕輕一按。這一切動作,行云流水,快若奔雷。哪怕少年有意識向后退出半步,仍是敵不過高挑女子的出手。

苻南華死死盯著那個誘人心魄的婀娜背影,心中反而殺意騰騰,幾乎要凝聚成一副鐵石心腸,他刻意掩飾自己的殺機,故意大聲怒道:

“先前你手指輕彈少年額頭,使得他接下去常年疾病纏身,如此懲戒一次,就夠了!為何還要,蔡金簡,你是不是失心瘋了?難道真想為了個賤種,連大道機緣也不管不顧?!”

蔡金簡置若罔聞,苻南華放低嗓音,恢復世家子弟雍容氣度,嘖嘖笑道:

“堂堂云霞山蔡金簡,跟一個市井少年斤斤計較,傳出去,不嫌丟人?”

蔡金簡轉過身,笑道:“這條小巷真是與我有緣,哪里想到這都能讓我撈到一份機緣。雖然不大,可蚊子肉也是肉,好兆頭啊。我對那個叫顧粲的少年,更有信心了!”

苻南華愕然。

難不成這娘們當真有所頓悟?

蔡金簡抬起一只腳,看到那份不堪入目的惡心污穢,笑呵呵道:“真是走狗屎運了。”

宋集薪臉色陰沉不定,看不出心思變化。

無人關注的婢女稚圭,站在原地,寂靜無聲,某個瞬間,她眼眸當中,浮現(xiàn)出兩雙淡淡粉金色的眼瞳,一眼雙瞳,如捕獵者的豎瞳伺機而動。

苻南華隱約間心生模糊感應,猛然間轉頭,快速張望,沒有察覺到絲毫異樣,最后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女丫鬟,也無不妥之處,他只好將這股不適感,當做是蔡金簡的所作所為,惹來了小鎮(zhèn)上那位天人圣賢的凝視目光。

蔡金簡心情舒暢,之前積攢諸多的種種凝滯念頭,洪水決堤一般直流而下。

何止是小機緣?

若非內囊中空的云霞山,確實需要一件足夠分量的「仙家重器」,用來鎮(zhèn)住不斷外泄的山門氣運,她也需要以此來奠定自己下任山主的地位。

不然的話,蔡金簡恨不得立即離開此地,回到云霞山閉關十年二十年。

蔡金簡走向苻南華的那個陋巷婢女。

身后少年問道:“你是不是對我做了什么?”

蔡金簡頭也沒回,“小家伙,你想多了。”

少年沉默下去。

蔡金簡回眸一笑,“你最多半年時間就要死了。”

少年愣了一下。

她柔媚笑道:“還真信啊,姐姐騙你的!”

陳平安咧嘴一笑。

蔡金簡和苻南華這對仙家男女,幾乎同時在心頭冒出一個想法。

井底之蛙,山下螻蟻。

蹲在墻頭看戲的宋集薪,雙手揉著太陽穴,臉色極其罕見的有些認真。

哪怕稚圭已經帶著那位性情古怪的姐姐,去找鼻涕蟲顧璨了。而那個一言不合就一擲千金當冤大頭的年輕家伙,也走進了自家院子。

心思玲瓏的宋集薪仍是蹲在那里發(fā)呆,天子卓絕的少年視線之中,有個清瘦少年,站在泥瓶巷當中,看了會兒高挑女子的背影,很快就收斂視線,走向自家院門,但是柴門久久不見推開。

宋集薪很討厭的這種感覺,有個家伙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可在某些時候,就像是一塊茅坑里的石頭,不搬,礙眼,搬走,嫌臟。

以至于苻南華在他身后的言語,少年也未聽清楚。

這位老龍城少主,只得重復一遍,“宋集薪,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人,與你們大不相同?”

宋集薪終于回過神,轉身繼續(xù)蹲著,俯視著高冠風流、錦衣華服的苻南華,平淡道:“我知道……”

苻南華只得把已經跑到嘴邊的一句話,強行咽回肚子,不過仍是有些不甘心,笑問道:“真知道?”

身世神秘的小鎮(zhèn)少年,眼神冷漠,冷笑道:“你是不是想說,他們生死人,肉白骨,長生久視,道法無邊?!”

苻南華點了點頭,欣慰道:“我們能算半個道友。”

宋集薪眼角余光瞥了一下隔壁院門,略顯心不在焉,不合時宜。

苻南華開誠布公道:“那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不管你有什么,只要你肯開價,我砸鍋賣鐵,也要買下來!”

宋集薪疑惑道:“我看得出來,你和那個女子之間,你的家世地位,要高出一籌。既然她都能夠那么對待隔壁那家伙,為何你愿意對我如此……”

苻南華主動接過話,“平起平坐?”

宋集薪點了點頭,夸獎道:“你這人挺上道,和你說話不吃力。”

苻南華沒有在乎少年的居高臨下。無論是位置,還是說話的倨傲口氣。

與蔡金簡視草鞋少年為卑微螻蟻截然不同,苻南華對宋集薪不但心生親近,對泥瓶巷這一片地帶,始終心懷敬畏,說不清道不明。

所以苻南華的的確確,確實是將眼前少年當做了同道中人。

這條大道之上,越是前行,身份貴賤,男女之別,年齡大小,皆是虛妄,毫無意義。

宋集薪跳下院墻,低聲道:“去屋里說。”

苻南華點頭道:“好……”

宋集薪在跨入門檻的時候,漫不經心問道:“隨便問問,你跟那個一看就是好生養(yǎng)的姐姐,是什么關系?”

苻南華毫不猶豫說道:“暫時是一伙的,但不是一路人。”

宋集薪哦了一聲,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那你們做事情也太拖泥帶水了,一點都不爽利,我以前聽說外頭的那個世界,神仙妖魔,光怪陸離。但只要是修行中人,有了恩怨,不該是斬草除根永絕后患嗎?”

苻家大公子,終究是老龍城長大的仙家后裔,見慣了大風大浪,聽到這番話后,臉上并未流露出什么情緒。

他笑問道:“你們之間有仇?”

少年張大眼睛,故作驚訝道:“你在說什么?”

似乎是發(fā)現(xiàn)眼前男人根本不信。于是宋集薪收斂臉上浮夸做作的神色,率先在大堂椅子上落座,伸手示意苻南華也坐下,然后認真說道:

“我跟隔壁很小就沒了父母的陳平安,當了這么多年鄰居,從來沒吵過架,信不信由你。”

苻南華瞬間就聽明白了少年的隱晦意思。

隔壁少年,無依無靠,無根浮萍罷了。

如果死了也就死了,不會有誰追究此事。

老龍城少主哭笑不得,突然意識到這條小巷的風波,發(fā)生得有些荒誕滑稽。

隔壁那個貧寒少年,可以說,正是為了刻意隱瞞宋集薪主仆二人的地址,而惹來一場飛來橫禍,會為此遭殃喪命。

恰恰是方才,這個仿佛出身鐘鳴鼎食之家的宋家少年,卻要借刀殺人,致人以死地。

一刀不夠,再來一刀。

苻南華不禁滿心感慨,難怪《尸子》有云:虎豹之子,雖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氣。

——

顧粲家的院子里,孩子已經被他娘鎖在內屋房間,婦人和自稱「真君」的老人相對而坐。

老人收起掌心紋路、縱橫交錯的手掌,微笑道:“大局已定。”

婦人疑惑道:“敢問仙師剛才做了什么,才能讓那陳平安……”

說到這里,她發(fā)現(xiàn)老人眼神驟然綻放鋒芒,嚇得她趕緊閉嘴不言。

老人望向院門那邊,輕輕拂袖,帶起一股清風,在小院旋轉不定,徘徊不去,老人這才道:

“如我這般身份的人物,涉足此地,越是深陷于泥菩薩過河的無奈境地。雖然目前還談不上自身難保,但是時間越久,就越……

嗯,如宋集薪對那少年所說,叫做拖泥帶水,只能混一個沾惹滿身因果的下場。

好就好在那人,天怨人怒。哪怕已經作退大一步想,仍是晚節(jié)不保,難逃滅頂之災,可惜啊,原本有望享受千秋香火的局勢,急轉直下,慘不忍睹……

趁此機會,我才能夠為你兒子做些謀劃,看看能否既了結那少年的性命,又掐斷以后某些圣人仙師的順藤摸瓜,免了秋后算賬的后顧之憂,好讓我這位新收弟子在未來登仙路上,挾風雷之勢,最終化龍……”

婦人坐在一旁,斷斷續(xù)續(xù),聽得大汗淋漓。

老人笑問道:“是不是很奇怪,分明是餐霞飲露、不理俗事的世外之人,為何潛心修道,修來修去,好像只修出了這般城府戾氣?比你這眼窩子淺的無知村婦,也好不到哪里去?”

婦人連忙低頭顫聲道:“萬萬不敢作此想!”

老人一笑置之,安靜等待云霞山蔡金簡的敲門。

修行路上,術法無邊,神通無窮。理有大小,道有高低。

蔡金簡視你們如螻蟻,本真君何嘗不是視她與苻南華為螻蟻?

與腳下螻蟻,講甚道理?

——

“螻蟻就是螻蟻,以為別人是螻蟻,沒想到到頭來發(fā)現(xiàn)自己才是真正的螻蟻,有趣兒有趣兒”

年輕道士躺在板車攤子上閉眼搖扇念念有詞

“不知二師兄,那邊準備好了沒,畢竟這次可是瞞著師尊的,反正是為了大師兄寇名的大道。對不住了,齊靜春。只能怪你擋在我?guī)熜挚苊拇蟮郎狭恕?

本章寫與貳零貳肆年拾貳月伍日凌晨兩點半

——朱顏斂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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