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我也盤問過當值的侍衛、宮女和太監，他們說那天晚上我喂完藥之后就再也沒有人進去過，他們的說辭統一，無可疑之處。再聯系江充所說的，師傅為皇后賣命，皇后也知道自己隨時被殺，所以怎么也不可能會內部處理師傅吧？

如此抽絲剝繭下來，我和蘇硯倒成了最后一個接觸師傅的人。我猛然打了個激靈，一種可怕的想法慢慢地形成——難道問題不是處在施針上也不是出在皇后那里，而是我手中那碗藥？！

我被這個驚駭的想法嚇到了。但是，如此懷疑之后我發現我竟然沒有任何推脫的借口！

灌下去的藥水由蜂露、白水和碗三個要件組成，只要三者其中一個沾了致命的東西，都可以構成一次完美的刺殺。是的，完美的刺殺，畢竟有誰會懷疑一位強大的尊者會死在自己的愛徒裝滿關愛和急切的湯藥里呢？！

所以現在有兩個重大嫌疑人，其一，是送水來的宮女；其二，是給我蜂露的蘇硯。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重新審視蘇硯這個人和我們之間的關系。

起初，他搶了我的東西，我本該非常憤怒并且應該將之視為仇敵，卻沒想到他身受重傷之后會來找我。我會出手救他，我很清楚地知道不是因為他長得帥，也不是怕惹上什么麻煩，我只是單純地覺得有些感動。畢竟行走江湖哪能不挨刀，他會在生命垂危的時候想到我，把命擺在我面前，證明他對我有絕對的信任。為了這份信任，我愿意救他。并且他事后帶我去風荷園用溫泉泡藥，我身體不僅恢復了，精神力也得到了大力的提升，宛如吃了永久性的大補丸，在這一點上，我是對他心存感激的。后來他也把我的東西都還回來，并且還贈我《驚晨》，言談之間也少了初見時候那份陌生冷硬，我對他漸漸毫無防備，他說進宮便進宮，收針便收針，他與我、師傅無冤無仇，我真的找不出他有什么動機去謀害我們師徒二人。所以直到師傅入土，我都沒有把他帶入這個局里，把他設想成一個殺人犯。

可是，真正高明的謀殺永遠是一個環環相扣的布局，或許沒有一雙看透迷霧的眼睛，人們永遠找不到真相。而犯罪卻很簡單，只有主體、客體、主觀方面和客觀方面四個基本要件。高明的法術和來去自如的能力，使蘇硯具備犯罪的主體資格。客觀方面，他給了我妖蜂露，而假設妖蜂露有問題，那么這個條件也滿足了。剩下的主觀方面——其實我一直在潛意識里回避一個問題——蘇硯也是管理者，管理者之間是不是也存在競爭和相殘呢！？

他第一天行刺我，真的是好奇之下對我的刺探嗎？那如果是試探，為什么要試探呢？！之后，三番兩次的對話都顯示他對我和我師傅的行蹤以及關聯，都了如指掌，他是出于什么樣的心情和目的如此關注我們師徒二人呢？！之后我問他，館陶大長公主是不是他要管理的穿越者，他說館陶不是穿越者，他會出現在館陶身邊，只是任務所需。

好一個任務所需，分析到這里，我已經有些坐定了蘇硯這個嫌疑人的動機。他會為了任務潛伏在館陶大長公主身邊并且取得了她十分的信任甚至帶他進宮。而他的目的，不正是這樣嗎？在眾目睽睽之下，以最簡單最不可思議的做法殺死一個絆腳石……

當然，還有一種情況，那就是那個送水的宮女。江充的說法里，師傅已經被那邊的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如果可以在她虛弱的時候將她鏟除，對方一定不會放過這個絕佳的好機會。所以派了一兩個潛藏在皇后身邊的人下殺手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我當務之急，不是要找危險的蘇硯質問，而是先去打探那個宮女的消息，如果調查出宮女并沒有下手的事實，那最終的矛頭將會直接指向蘇硯！

我回到方府便找方公子托人幫我打聽那天在宮里侍候的宮女的情況，方公子表示他認識的權貴很多，這些都不是問題。但他欲語還休，隱隱有些擔憂。我對他微微一笑，告訴他我不是想翻案，只是想知道想確定一些事情。

我給陳皇后寫了自薦書，向她表明了自己的忠誠，愿意代替師傅為她鞍前馬后。但這個自薦我沒有交給方文，他的關系太復雜，而且立場如何我也不知道，我不敢貿然行動。所以我又私下里秘密拜訪了江充，我跟他說了我有意到皇后身邊查明真相。江充想必是樂見這個結果的，不然他也不會費盡心思接近我，所以江充答應為我引薦。

三日之后，陳皇后召見我，同時我得到一個令我更加茫然的消息——那個宮女已經在浣衣房上吊自殺了！

我的心一下子沉下來。

自殺了么……畏罪還是殺人滅口或是障眼法？

我心緒復雜地走在宮道上，經過重重門檻，我終于見到陳阿嬌。她高高地坐在高堂上，金叉玉簪，華服美飾，華麗的妝容下那眉目有一種美得快要燃燒起來的熱烈，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便讓人感受得到她胸口那團想要獨霸**的欲望，如此驕傲與倔強。

“民女楊柳拜見皇后娘娘。”

“你叫楊柳？”皇后的聲音有些尖，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上，聽起來有些寥落，“起身。”

“謝皇后娘娘。”

“你師傅的事本宮已經派人調查過了，竟是那奴婢所為。她昨夜聽到風聲就畏罪自殺了。”陳皇后從御座上走下來，從宮人手上拿過那個托著藥碗的托盤走到我面前，說道：“你師傅為本宮而死，本宮念及這份忠孝勢必還她一個公道。這個碗，便說明了一切。”

我接過托盤，垂下眼眸，不想讓人看到我眼里的傷感與顫亂。

“謝皇后娘娘。”給了我一個碗，我不傻，我知道她的意思是此事到此為止，不管真相是不是宮女在碗和水里做了手腳，她警告我不要再糾纏下去。可是我心下的不甘如同潮水，總是每日每夜都會把我心里那座沙碉傾覆，你叫我如何罷手呢？“所以就算只是為了感謝娘娘這份恩情，楊柳也要對娘娘誓死追隨，鞠躬盡瘁，肝腦涂地。”

皇后滿意地點點頭，便派了一名宮女帶我到行宮安排住下。

這以后很多天皇后都沒有再想起我，然后就在我忍不住想要上門去找她的時候，宮中事變，惶惶不安的宮人都在傳館陶大長公主謀害衛子夫的事東窗事發了！

我大驚，對這個消息措手不及。

不管是我還是師傅，都力勸皇后不要輕舉妄動，但沒想到皇后不動，館陶動了，她派人抓走了衛子夫的弟弟衛青，卻沒想到事情敗露，皇帝大怒，把衛青招入宮中，從此，衛家就要開始榮寵了！

我悵然地坐在亭子里，聽著那些宮人的竊竊私語，沒由來的覺得很無力。不管怎么樣，歷史依舊是歷史，我師傅的死，除了催化衛家與皇后的矛盾，什么也改變不了。這樣看來，卻十分搞笑了。什么穿越管理者？！分明就是穿越者功成名就的踏腳石！

我不想再繼續待下去，這個地方，所有的斗爭都充滿了黑暗和丑陋，這個地方，讓這么可憐的師傅永遠長眠，我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

我回到方府，打開師傅留下的那個密碼盒。盒子里裝的是一個小小的傳送盤，只要把它放入陣法里，它就能帶我回到現代。我小心地把光盤拿起來，卻很意外地看到了一張信紙。

竟然是師傅的手記！

我激動地打開，看到了師傅那和她本人一樣圓圓的字體——

小柳：

如果有一天，開啟這個盒子拿出光盤的人是你，那么，我想我已經不在了吧。呵呵……對不起……其實，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說，作為一名管理者，每次任務我都是帶著赴死的決心的。雖然我很難理解為什么上天要讓一些不俗的人穿越不同的空間存續，但我知道所有的空間位面都是一個緊密相連的大網，有人活動就有人犯罪。我們管理者的責任就是撥亂反正，最后以永遠消失的方式，結束這段令人不可思議又不可告人的奇遇……不過你也不必太過悔恨來了敵敵危，人生苦短，可以經歷這么多事情看到這么多別人看不到的是非恩怨與真相，也算是人生的一大快事，即便死了，又有什么好可惜的呢？反正人活著總是要死的啊。所以，親愛的徒弟，不管以后你會遇到什么危險和困難，不要害怕，不要退縮，我們的生命就是這么不自由，如果連讓它燦爛的勇氣都沒有，那就真是太可憐了。最后，希望你能幸福快樂，如果有來世，我們還是好師徒，好姐妹。此致。愛寶字。

“師傅，你真傻……”我小心地將信紙折好，仰起臉倒回了所有想要外涌的眼淚。

師傅的話點明了我今日所有的迷茫與彷徨。從知道管理者這個身份的沉重到遭受師傅無辜死亡的巨大打擊，我一直都處在一種浮萍般動蕩不安的情緒里，壓抑的喘不過起來。

可是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很多。

不管我多怨念，我無法改變我已經是一名管理者的事實。不管我多憤恨，我無法改變師傅已經消逝不見的事實。我還能做什么？我除了安身立命，讓自己多存在一些時日，我還需要做什么嗎？

而且我再此追究下去，勢單力薄如我，也是枉送了性命吧。

更郁悶的是，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師傅的任務是什么！目標穿越者是誰我也搞不懂！如果說我們管理員要對付的是穿越者，那師傅站在皇后這邊是表示衛子夫是穿越者呢，或者皇后才是，師傅純粹只是到皇后身邊就近約束？！我真的一點兒頭緒都沒有！我非常泄氣，我這時候才無力明白，沒有實力，就算我有天大的不甘我又能怎么樣！

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先回去吧，師傅已經不在了，她走了之后可能會有很多后續的東西沒處理，回去之后也好讓楊經理出面。

不過走之前，我想去見一下蘇硯。

不得不承認我到現在都還在懷疑蘇硯與師傅的死有關聯，但是他是我在這個時代認識的第一個人，我曾經對他嬉笑怒罵，也曾對他撒潑耍氣，還曾無意中對他有過深深的信賴，所以才會毫無防備地接過他手上的藥瓶子……現在我要走了，真正回顧這些日子，才發現蘇硯已經如此鮮活生動地闖進了我的世界，只不過卻像是一場夢魘，一轉身，帶不走他，也帶不走這些不堪回首的真真假假恩恩怨怨。

——————————————————————————————

題外話：這二章寫的有些苦逼，小柳的心態轉變了，也學會把淚水往心里咽了。這是必須的，大神不是小娃子想修就能修的哇！但大家要相信風雨過后是晴空，希望大家多多支持，甩出手中那張有愛的推薦小票吧！每十章出一個小劇場和番外，另外，還有無數boss和反派木出現，現在小柳還太弱，經不起摧殘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