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睜開眼睛,卻可以清晰的感應房間的一切,這就是心眼,成為他與生俱來的東西。
一個古樸而典雅的房間,中間是溫馨的大床,墻邊的壁爐發出“噼劈啪啪”輕輕的燃燒聲,墻上的西式壁畫,懸掛的長柄劍,無一不顯示著這是一個類似中世紀歐洲的家庭環境。
而且似乎家境還算不錯的樣子?
不過這一切都沒有什么了,因為在他的“心眼”中,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自己”。
小而瘦弱的身體,裹著嚴嚴實實的棉被,灰黑的短發,蒼白的臉色—一個嬰孩。
夢境與現實?無法分辨,他有一種解脫的輕松。在那無盡的空間里,他幾乎瘋癲掉,即使只是一個夢,那也比無限孤獨的地獄好過。
然而,在短暫的興奮之后,他隨即發現了一個糟糕的事實,雖然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甚至器官,但是那些東西完全的不受控制,沒錯,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就好像是借來的東西一樣,并不屬于自己。想要揮動手臂甚至挪動手指,一點都辦不到。
這是非常難受的感覺,明明真的用了力,卻沒有任何的效果,連肌肉都沒有繃緊的跡象,但是又實實在在的感覺到那是自己的東西。
“植物人嗎?”他實驗了很久,從手腳到五官再到任何一個地方,直到他確認沒有任何辦法,無奈放棄的時候,一個女人走了進來,溫柔而親切。
“母親…?”這就是陳文當時的第一直覺。
這是一個柔弱到極致的西方女子,身著螺旋花邊的淡綠色長裙,金色的長發,大海一樣藍的眼睛,圓圓的臉上微有皺紋,美麗而憔悴的容顏可以令任何人心生憐惜,名為文菲兒,這就是陳文的母親。
與之完全不相配的另一個人,被稱做艾里森的男人。看起來至少比文菲兒小了十歲,英挺的身姿,灰色的短發,面目清朗卻有些頹容,感覺就像是夏末秋至的闊葉樹—茂盛卻即將衰落的樣子。理所當然的,他就是這個家的男主人,陳文的“父親”。
這是歷經三天之后,他所得的有用情報。
當然,只能靠心眼“看”和用耳朵被動的聽,他依然動彈不得。而“艾文”--這就是他的新名字。
完全聽不懂他們的語言,所知道的三個名字,也不過是緣于他們之間的相互稱呼。徒勞了很長時間試圖去聽去分析,但是不久就放棄了,事實證明,就如很久以前一樣,他的外語天賦只能說是一般,沒有參照和刻意的教導,想要學會難于登天。
一段時間的適應之后,他開始嘗試著重新掌握和這具身體之間的聯系。
人的身體是天下間最為奧妙的東西,艾文通過心眼,可以感覺到舊的細胞衰老,新的細胞誕生,血液之間的置換,還有很多他不知道的東西。
最初那無邊廣闊的空間,按照一個新穎的說法,叫做“識海”比較合適,那只是處于腦部的一種印像:無法解釋的東西,雖然很明確的在那里,但它并不存在于身體,就好像電視里的圖像,鏡花水月。對于可以看見身體內部結構,艾文已經見怪不怪了,既然閉著眼睛都能看到外面,那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內視吧…
一天又一天,無暇顧及其他,唯一的任務,就是使自己行動起來。他用盡所想到的一切辦法,都沒有任何效果,但是當他無奈到想要放棄時,卻覺得自己與身體的聯系越來越緊密了。
和他的所作所為幾乎無關,那只是時間延續所產生的效果罷了。這一具不受掌控的身體,完全依靠生命體的本能在活動,新成代謝有條不紊的進行著,這種情況不知道之前已經持續了多久,之所以能夠活下來,那完全是由于被冠上父母之名的兩人無私的照顧。
名為艾里森的“父親”每天都定時給他揉動全身,文菲兒也時常給他唱一些不知名的歌曲,即使更多的時候她卻是在悄聲的哭泣。
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堅持不懈的努力著。這種被稱做為“愛”的東西,陳文已經忘記有多少時間沒有感受過了…清醒的看著他們即使毫無效果也不辭辛勞的努力著,那種感動的確是刻骨銘心。
可是他依舊沒有辦法做出回應,漸漸的,他的感知越來越遠,從原本不過四米不到的半徑,開始逐漸的提升,所觀測到的事物狀態也越來越清晰,他甚至可以“看到”隔墻后的一定距離,只不過,“視覺”半徑所不能達到的地方,依然是無盡的黑暗。
這一天傍晚,文菲兒抱著孩子,輕聲的聊著閑話。夕陽西下,透過火燒云,琉璃般的光彩照射在孩子的臉上,將蒼白的臉色映得紅撲撲的。身旁的艾里森則一邊給孩子喂著牛奶羹,一邊回應妻子的言語。
“不知道為什么,我最近總感覺有人看著我們,或許是我多慮了罷…”文菲兒皺著眉,有些憂慮的說。
“不至于吧?”艾里森往孩子嘴里喂了一勺牛奶,抬頭凝視文菲兒憔悴的臉龐:“也許是你最近太累了…”
“希望是這樣吧,安靜了這么幾年…”文菲兒點點頭,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孩子那小小的臉蛋,注意力轉移到艾文的身上,恍惚中,似乎那小小的眼皮動了一動。
“幻覺嗎?看來我真的太累了呢!”好多次都夢見自己的孩子蘇醒過來…就算是心里不相信,文菲兒還是使勁眨了眨眼睛,再看了一會,的確是沒有反應。
“果然,怎么可能會出現這樣的奇跡,哎…每次從夢中醒來,都無比的失望,這一次也不例外…”這么想著,她抬頭的瞬間,余光掃過,孩子的眼睛慢慢的睜了開來!
這一次,終于確認了。文菲兒抱著孩子的雙手有點顫抖,幾乎不能承受這從天而降的驚喜,仔細地盯著孩子的臉,眼睛對著眼睛,印證了一次又一次。
“艾…里森?”一直順口的名字都差點叫錯,眼淚像河一樣流了下來,她輕聲呼喚著:“艾里森,你快看啦!艾文,艾文他…”抬起頭才發現,艾里森左手牛奶灑了一地,右手的勺子還有半邊插在孩子的嘴里,整個人盯著艾文,驚喜的張著嘴巴,卻因為太過于激動而發不出聲…
這一天,是陳文重生的第一百九十四天,也是這個孩子出生的第一千零一十七天。為了這一刻,他不知道耗費了多少心力,如果不是在那無盡的歲月里鍛煉出來的耐性,恐怕早已經放棄。
眼睛睜開的瞬間,他真正的看到了文菲兒,比心眼更加的真實:長長的睫毛掛著淚珠,滿是淚痕的臉上蕩漾著很久不見的舒暢笑容。彷佛,他又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個被稱作母親的女人彌留之際,眼睛里包含著和這個女人同樣的關懷…
只不過一剎那,仿佛什么被融化似的,他做出了決定:“艾文嗎?似乎有點像女人的名字,雖然如此,我還是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