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說懂，只是看明白了唯才是舉的真正意思，”陳儀謙虛的笑了笑。

“那你說說，是什么意思？”曹操臉上的笑容已逐漸消失，神情變得凝重了許多。

唯才是舉，其實是當下無奈之舉，想要從世家的手中網羅英才已不太可能，只能用這種辦法，來吸引那些出身低微、不入世家眼中的賢才，亦或是亂世之中的英雄豪杰。

說實話，曹操自己都還不確定有什么真正含義。

他只是必須要走這樣一步棋而已。

陳禮嘴角一揚，道：“曹公說你是才，你就是才。他所舉任的賢才，便是其日后的羽翼，這就是唯才是舉。”

“相比于世家結交的賢者大儒，惟賢惟德，唯才是舉可以快速舉任寒門、士民出身的人，不必再仰仗于世家，四處求賢，曹公如要在亂世成就大業，這一生要打兩場仗。”

“其一，便是厲兵秣馬、雄踞天下。”

“其二便是和世家斗爭，將數百年大漢之格局徹底顛覆，開創一番新天地。”

“此兩仗非勝不可，前者敗則身死，后者敗則為世家作嫁衣，大漢或許不是大漢，世家仍然還是世家。”

聽完這話，陳儀眼前的兩人全都陷入了沉思之中，表情逐漸凝重。

曹純更是覺得心里發抖，現在說這樣的話，真怕大兄突然暴起把他砍了，此人離經叛道，有些口無遮攔。

反正是酒后吹牛，還不如說幾句好話，陳儀心里算盤打得穩當，若是這兩個商人以后把他的話傳出去，也可以在曹老板那里留一個敲門磚。

畢竟，陳儀記得兗州東郡時期，在外面聚眾說曹操壞話的，下場都不怎么好，譬如那位寫出《章華臺賦》的名士邊讓。

曹操這人小心眼。

“既然你看得通透，為何不趁機投曹，抓住這個機遇，出人頭地？”曹操這就不明白了，陳儀既然并非是心有顧慮，話語之中其實對自己頗有期許，為何不來投？

畢竟，天下諸侯之中，需要打這兩仗的，都可以稱之為英主了。

甚至曹操覺得，陳儀語氣有點恭維自己。

眼下東郡尚且立足未穩，談何大志，過譽了。

“我并不想出人頭地，我這人就愛種地。”

“哈哈哈！”曹操大笑了幾聲，曹純則是聽到他笑，才敢松口氣，方才的氣氛差到了極點。

這小子真不要命，敢在大兄面前，高談闊論他的未來，如此狂妄自大，若是所言毫無建樹、或是有出言不遜，真該當場殺了才是。

“你太高看曹孟德了，”曹操直接搖頭譏笑起來，“你可聽聞，他在去年大敗于徐榮之手，部將死傷數十人，八千精兵殆盡，好兄弟衛茲、鮑韜死于戰亂，連他自己都身中流矢差點死在路上。”

提及此戰，曹操的左肩傳來一股隱隱的痛覺。

那是起事以來，離死亡最近的一次，他自詡深諳兵法、戰法靈性，視天下英雄為草芥，卻在徐榮的鐵蹄面前宛若深陷泥潭，潰不成軍。

“那不怪他，”在曹操和曹純驚訝的目光之中，陳儀直接躺了下去，側身過來用一只手抵住側臉，仿佛百無聊賴一般，“你行商的，當然不懂那種大人物的心思。”

曹操：“……”

“董賊西遷，必然要有英雄豪杰深追，成則是大漢功臣、名留青史；不成則向天下人明其扶漢之志，”陳儀頓了頓，才笑道：“你看著吧，曹孟德再過不久，就會回過神來，在東郡利用此事，大肆宣揚其名。”

“當日盟軍諸侯無人敢為之事，只有他一馬當先，這便足以說明十八鎮諸侯，只一人可稱英豪，奈何向漢之心昭昭，無力殺賊而已。

這能怪他嗎？袁紹、袁術、韓馥，哪一個不是重兵在手，卻在爭奪雒陽一座空城，以占據雒陽為勝，大肆慶祝，全然不顧天子安危。人不能總是精神內耗，還是得學會把鍋甩出去，要是袁紹、袁術再出騎兵追擊，徐榮豈能分兵去擋？

所以，大事不成，都怪本澤……不是，都怪袁紹優柔寡斷！袁術鼠膽無能！”

他娘的說得太對了！都怪袁氏兄弟！

曹純在內心狠狠地附和了一句，臉上的激動都快繃不住了，這小子是個人才，說話又好聽，不投東郡府衙真的太可惜了！

“說得好！”

曹操深深地看了陳儀一眼，這番話真正打開了他的心扉。

你要不說，我都不知道我竟然如此的……忠君！體國！

這個陳子禮說得對，為何要囿于勝負？勝雖有功，敗亦可有名望，當日十八路諸侯，唯有我一人深追，足見我匡扶漢室之大志，正是應當利用有利之處，為我賺取名聲。

但是這種事，要臉的人一般干不了。

呵，成大事者，不可拘泥于臉面。

曹操看陳儀一瞬間就順眼了，因為他方才說起這番話的時候，也是毫無遲疑，這不要臉的樣子頗有我當年的風采。

“小兄弟，見地不凡啊，”曹操由衷的夸贊了一句，他此刻心情已大好，曹氏的兩兄弟是萬萬想不到，出來這一趟，竟然能讓些許心結豁然開朗。

“吹牛罷了，又不用上稅，”陳儀咧嘴一笑，看了一眼桌案上剩下的雞湯，眼神示意了幾下，道：“二位把這點雞湯分了吧，別浪費了。”

“這就不必了，”曹純連忙擺手，我家大兄何等尊貴，怎會吃你的剩菜。

“好。”

曹操倒是不扭捏，當即乘了一碗，一口吃下，眸子登時大亮，嘴巴咂摸了幾口，覺得香濃味深，仿佛湯中有骨髓精華，于是大口吞咽。

咚！

他將碗重重地放在案上，忙問道：“你這雞湯，為何如此香濃？”

“是香料，我加了香料。”

陳儀奸計得逞的笑了，“好吃么？”

“不錯，好久沒喝過如此美味的雞湯呢，上一次吃食，還是在繁華的京都雒陽，在一位身份不凡的友人家中，”曹操神情十分認真，不像是開玩笑。

看得曹純在一旁好奇不已，把剩下的一小口也倒入碗中，喝完意猶未盡。

這山野之中，能燉出這種濃郁的味道，這人居然還深諳庖廚之道？

陳儀笑著道：“你們既是商人，取一些去，若是日后能有銷路，可以來找我。”

他覺得，這兩個人能在陽谷周邊跑商，不是親曹派就是當地豪族了。

說不定能靠他們，賺一筆錢財，置辦點房產、田產，以后就可以種自己的地了。

“好，過段時日，我會再來拜訪。”

曹操也咧嘴而笑，絲毫不曾猶豫，甚至還有點小驚喜。

萬萬沒想到，陳儀竟然會以這種形式……入我麾下。

……

秋收，東武陽。

秋日明媚時，一名儒生攜一位灰衣樸素、頭發散亂、眼窩頗深，眼神卻很銳利的中年人進城。

曹操和曹仁、曹洪等宗親，早已在城內負手等待許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