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緊張起來，他聽見外面的呼喊聲越來越多。

越來越大，像是一個巨大的浪潮拍擊而來，下一刻，就足以將自己所乘的車輦推上浪潮的巔峰。

這也伴隨著一陣幻聽，因為他聽見了天子車輦正在開裂，各處縫隙爆發(fā)出慘痛的哭嚎聲。

只要浪潮憤怒起來，他就會隨著車輦一起崩潰。

腦海中，朱標(biāo)的聲音悠悠響起：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這是唐太宗李世民的話，雖然歷代英明神武的皇帝老年都容易犯病。

但他們年輕、志向最為宏大的時候，無疑是值得學(xué)問、總結(jié)他們?nèi)松?jīng)驗的。

哎呀，這個第一個太子登基的難度，過于低了。

可別等到了唐朝的時候，把自己隨機(jī)到李建成身上。

更別說是玄武門之變時候的李建成。

面對巔峰時期的李世民，自己可真就無計可施。

終于，天子車輦抵達(dá)了帝宮門口。

這一路上，扶蘇并沒有感到什么異樣，要去打開窗戶看看。

路上的行人也沒有誰說什么“當(dāng)丈夫當(dāng)如是也”的話。

車輦的簾子被打開，早有掌管禮儀的官員安排好了章程。

就連哪只腳先踏出去，哪個手要提著什么地方，都明明白白。

文武百官神情肅穆，分立于殿前廣場兩側(cè)。

他們大多有些瞌睡，畢竟是大半夜被人拎著刀指著脖子爬起來的。

如今更是滴米未進(jìn)，忐忑不安，等待著新皇帝的到來。

會是誰呢？

直到扶蘇沉步走來，頭上的天子冠冕懸掛的束搖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

玄黑色的衣袍紋有龍飾鳳霓，卻只是散布在衣袍邊緣，并不占據(jù)那主要的威嚴(yán)的黑色的氣質(zhì)。

新的大秦皇帝，是扶蘇。

在清晰見到新的天子的面目之后，百官肅穆的神情終于垮塌。

齊齊拜倒在地，不少人哀慟哭嚎起來。

或許有敬愛公子扶蘇過去的名聲仁德的意味，為之欣喜。

但更多的哭嚎，只是一種心理壓力的宣泄，大概是自己不至于被當(dāng)成新朝伊始的獻(xiàn)祭。

不會落得一個伏尸于此的下場。

加之自己的新任老板不再是個暴躁易怒的小孩哥，也不會有一個變態(tài)逼著自己指鹿為馬喊干爹。

如此，這份哭嚎才多了許多真情實感。

令人聞之不免涕泗橫流，恨不得掏心掏肺來證明自己的忠誠。

走在扶蘇背后的，是蒙恬，也是老四。

老四和朱標(biāo)做的選擇一致，將這一重大的歷史時刻交還給了蒙恬自己。

而三個穿越者中，唯一一個被迫上號，換不回去的，便是走在最后面，牽著那只“指鹿為馬”的主角的李景隆。

原因無他，只因趙扶搖心力實在沒有李景隆這個走完了完整一生的老人強(qiáng)大。

因此，還不如躲起來當(dāng)個縮頭烏龜，一切榮辱寵罵，都交給李景隆去承受吧。

等到天下既定之后，自己討個榮華富貴，再找一個小地方，安心過自己的日子便是。

李景隆自然沒有太多拘束，他得意洋洋地緊隨其后，帶著溫和的笑意瞧著一天前還對自己有不少鄙夷之意的臣子同僚。

等到了階梯前，才牽著鹿散開，沒有去走那天子的道路。

按照文武百官官職排序，他正好站在了前任太仆孫既望的身邊，手中撫摸著鹿頭，還從袖子里抽出些鮮嫩的枝丫喂食。

“孫大人，您再看看這寶馬的神俊，仔細(xì)瞧瞧，看今日能否看出個名堂？”

李景隆自認(rèn)恭敬有加，奈何這小老頭只是狠狠地一個白眼盯過來。

他們在場的人，昨夜都親眼看見是這個跪舔趙高的小人，忽然大開宮門，綁了胡亥和趙高。

都以為是趙扶搖忍辱負(fù)重所為。

可現(xiàn)在看他這不著調(diào)的樣子。

一時間居然無法判斷昨日指鹿為馬的時候，那個要把鹿當(dāng)成馬騎的黃口小兒，到底是不是其真實本性的披露了。

嗚呼哀哉，此人居然能得到蒙將軍和公子的信任。

實在是難以理解啊！

孫既望的嚴(yán)厲眼神并未能使李景隆有所收斂。

因此，這位老人家只好用惡狠狠地眼神緊盯著這只鹿，期望能從之中得到些正面反饋。

可惜的是，這只鹿似乎更關(guān)心孫大人衣袍上昨夜凝結(jié)的露水，伸出舌頭來舔舐。

負(fù)責(zé)掌管馬匹的孫既望，對這畜生居然是毫無辦法。

李景隆輕輕扯著鹿，想要將其帶回來，莫要騷擾老人家。

他恭敬地拱手行禮道：

“秦失其鹿，明復(fù)得之。孫大人，這太仆的位置還是您繼續(xù)待著吧，陛下的大秦，還需要你們來扶持。”

孫既望臉色微變，居然又有流淚之感。

衣袍垂下，被那只鹿嚼吧嚼吧了幾圈，沾滿了厚重的牙印和口水，都已不再在意。

這個老人口中念叨著：

“秦失其鹿，明復(fù)得之——”

“若是沒有明復(fù)得之，會是如何一般景象呢？”

李景隆想起《史記：淮陰列傳》中的“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悠悠嘆道：“那便是中原逐鹿，相互征伐的時代。非要說些好聽的話，只能是后來的天下人逐鹿之后，都在想著一統(tǒng)天下，而不是像以前的六國那樣，各自占據(jù)。”

孫既望怔在原地，難以去想象天下逐鹿的情景。

那又是怎樣的禍亂呢？

對于原本的秦而言，反而是最好的結(jié)果，因為這誕生了漢。

如今，扶蘇繼位，一切該不同了。

兩人言談間，扶蘇已經(jīng)走到了階梯的最高位，那里有一處大鼎。

只要焚香參拜之后，儀式就算完成。

他便會從公子扶蘇，變?yōu)榍氐鄯鎏K。

“老師，朕如果以皇帝的身份下旨，你我二人一齊焚香呢？”

扶蘇決定任性一回，因為從他所了解到的老師的父皇的行為模式來看。

當(dāng)了皇帝就要強(qiáng)硬些。

朱標(biāo)贊嘆有加，有個聽話的孩子固然不錯。

但能主動作出決定的，卻是不多。

扶蘇便是過去太聽話了，一身仁德沒有發(fā)揮的地方。

眼下終于變得腹黑起來，自己三年之后離開，也算是放心了。

朱標(biāo)探出自己的靈魂，兩人分別掌控著半邊手臂，將香參入鼎中。

剎那間，朱標(biāo)仿佛看見了一股先秦時代的青銅龍紋在這香氣之中裊裊飛起，隨后直奔著扶蘇的大腦而來。

靈魂之中，那個白色箱子開蓋位置的藍(lán)色寶石，光芒大盛。

終于能知道這個箱子里，會是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