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枝很快摸清尹冰玨的心思。

《軍魂》這支舞是孟士瑋在清枝發燒住院時教的，論動作編排、藝術效果都差《盛事》一大截，如此不起眼的備胎會反客為主、取代《盛事》無異于天方夜譚，因而孟士瑋從沒教過第二遍。清枝對它一無所知，也就失去了爭奪領舞的資格，難怪尹冰玨從中午起就高興得印堂發亮。

女生領舞的選拔毫無懸念，小詩一枝獨秀、技壓群芳，孟士瑋當場便宣布她是領舞，其她女孩雖然傷心卻也心服口服。

“美女看夠了吧，你們誰先來？”孟士瑋瞅著看熱鬧不怕事大的男生們。

“清枝，你先來吧，早跳完早走，你那舍友不還等著你照顧嗎？”尹冰玨善解人意地說。

清枝淡淡笑道：“沒有必要，我不打算……”

“過來跳。”孟士瑋說。

“老師，這支舞……”

“他們上午說你的話也不全錯，你借口是夠多的。過來?！泵鲜楷|的耐心比紙還薄，一揮手讓清枝站到地板中間，按下錄音機的播放鍵。

聽到夾雜著譏笑絮語的低音號聲，清枝百感交集。

孟士瑋強調過“悲壯”是它的靈魂。越清枝還年輕，對這兩個字的含義不甚了解。父親為了證明清白，從摩天大廈頂樓一躍而下，死在無數次親手推開的旋轉門前，算是悲壯還是沖動？母親明明可以回趙家過錦衣玉食的生活，卻拼著一口志氣，不讓趙家把唯一的孩子搶走，東躲XZ、風餐露宿，乃至丟了性命，算是悲壯還是執拗……

那時，母親打了好幾份零工，每餐只吃一個饅頭，盡量多省一些口糧給他，即便他拿著筷子夾菜喂她吃，她也推說不愛吃帶油的東西。再窮再苦，每到他的生日，她一定跑去西餅店買下店員賣不出去的蛋糕，插一根紅色的蠟燭，和他一起慶?！?

她很喜歡一首歌——《陽光下的星星》：

你說云落淚了風會吹干她

我問風嘆息了怎么安慰呢

那時他不懂這兩句歌詞的意思，至今后悔莫及。當她偷偷落淚，小小的他不懂如何開解她的心事，讓她成了“嘆息的風”，夜夜沉淪于思念的漩渦，孤孤單單、不能自拔。她流淚的眼睛無數次浮現在清枝夢里，成了他永難釋懷的遺憾。

這支舞他記不得是怎么跳下來的，往事不停輪回，他只記得最后一個動作是他伸出手探向空中，想抓住什么東西，可握在手心的只有陽光流溢的空氣，還有道不明的恍惚與錯愕……

周圍寂靜空洞的景象讓他毛骨悚然，眾人屏息凝神、一聲不響的呆滯狀態尤其令他心口發虛，只能悄然退

到角落坐下，慢慢等待砰砰亂跳的心沉淀下來。

尹冰玨正向孟士瑋展示他的舞蹈，看了他精準凌厲的舞步，清枝才發現自己方才跳得一套動作跟《軍魂》沒什么聯系，自嘲地笑了笑，將書包收拾好甩在肩上，他擰開舞蹈室的門把手，準備出去。

“誰讓你動的？”孟士瑋喊住他。

“您不是說跳完可以走嗎？”大多數人都走得沒影了，清枝茫然地問。

“坐下等著?！泵鲜楷|不耐煩地說。

“是?！鼻逯o奈，只好將包放下。

直到人走光了，孟士瑋才叫他過去。

“我把動作完整地教你一次，你看好了?！?

“是?！鼻逯φf。

“怎么心不在焉的？打起精神來，他們幾個嚇唬嚇唬你，你就怕了？以后你要進了文工團、節目組，是非多得很，你不得活活嚇死啊?！?

清枝跟著他把所有動作走了一遍，孟士瑋講解過要點，便讓他跳給自己看，又把他沒記清的幾個動作反復演示，直到他能完整地做下來。

看看表，已是晚上八點了。

“行了。”清枝將所有動作連了一遍，孟士瑋總算放他下課。

拿出手機一看，有夜辰七八個未接電話，還有一個是雪穗的。

“孩子，你是不是越清枝啊？”收拾好東西，清枝和孟士瑋一同出來，樓管阿姨迎上來問。

“我是?！?

“那個女生等了你兩個多小時，我讓她進去找你她又不去。”樓管指著長凳上戴著淡紫色太陽鏡的女孩。

“雪穗姐？”清枝奇道，“你怎么在這兒？”

“她是你姐姐？”孟士瑋聽過蔓雪穗的名號，今兒個總算見到活的。

蔓雪穗今晚省略了不少裝備，臉上只戴著淡紫色太陽鏡，露出白皙的肌膚、挺翹的鼻子、蓮瓣似的櫻唇，她沒穿增高利器防水臺，倒踩了一雙銀灰色坡跟涼鞋，襯得苗條的身姿愈發裊娜。

孟士瑋一頭霧水，這丫頭分明是個窈窕美女，干嘛遮著擋著不肯露臉，大晚上的還戴個墨鏡。總不會是通緝犯吧？還是敏感職業工作者？看這通身的矜貴派頭也不像是風塵女子啊。

她手上提著小音箱，難怪孟士瑋以為她是清枝的姐姐，這架勢分明是要拉著清枝去跟大爺大媽跳廣場舞的。

“您好，”雪穗向孟士瑋伸手，“我是清枝的表姐蔓雪穗?！?

她的聲音溫柔、清亮，孟士瑋邊和她握手邊回憶，是誰和他說得這丫頭比梅超風還陰毒。

“久仰，”孟士瑋說，“越清枝，你這表姐可是學校的名人啊?！?

“我知道，”清枝趕緊說，以免孟士瑋把雪穗“出名”的地方一一道來，“雪穗姐，你有什么事？”

“我陪你去苔紫橫舟，走吧?！?

他們結伴踏入清風流轉的夜色中，被關月派來充任司機的德菲探出頭來，叫道：“雪穗，你們快點啊，我還等想早點回來去店里看看呢?！?

“德菲學長？”清枝吃了一驚。

“關月不讓雪穗走夜路，派我來護花，夜辰不讓你單獨去苔紫橫舟，派我來護駕，上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