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辰哆哆嗦嗦地站在場邊，等著越清枝他們連的隊伍解散。

“啊！”不知誰踩到了被雨水憋住的煙霧彈，兩大股紫煙將隊列捂得密不透風，帶隊老師拼命呼吁學生保持冷靜。

夜辰抖了半個小時，越清枝才冒著漸漸微弱的雨勢出來。

“走吧，吃飯去。”夜辰顫巍巍地說。

“先回去換身衣服吧。”越清枝依舊風輕云淡，仿佛被雨澆透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兩人結伴從軍服高掛的宿舍樓間走過，洗衣服的聲音、抱怨天氣的聲音、謾罵學校的聲音此起彼伏，讓夜辰懷念起風華正茂的大一時光。

一桶水兜頭而下，正澆在越清枝身上，最讓夜辰震驚的是，水中還混著冰塊兒，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你們干什么？”夜辰怒聲說。

“不好意思。”倒水的人嬉皮笑臉，“本來是想洗個冷水浴，誰知道讓他先享受了！”

越清枝抬頭看了一眼，見倒水的人似乎是平時圍著尹冰玨轉的一群男生之一。一把拉住擼起袖子就要上樓的夜辰，將他拖到墻邊。只聽“嘩啦”一聲，又是一桶水從天而降，他們方才站得地方已是一片汪洋。

越清枝笑道：“你說這像不像水簾洞?”

夜辰無奈地靠在墻上，訝然他還有心思開玩笑。

樓上響起宿管與學生的罵戰，水花戛然而止，他們趕緊往外跑。

回到雜物間，越清枝去洗澡換衣服。夜辰給知心姐姐——老大打電話，說了來龍去脈：

“他們太狂妄了，居然當著我這個大二前輩的面往清枝頭上澆冰水。”

“大二前輩是什么鬼——好了，我會跟宛櫻澈提這件事，你個問題兒童千萬別鬧事。聽見沒有？”老大說。

“你才問題兒童呢！放心，我不會沖動。”夜辰沒好氣地說。

下午，越清枝病了。

夜辰幫他請假時聽了藝術團老師杜汀芝好大的抱怨。

“進了藝術團是可以免軍訓，但不能免訓練啊！”

“老師，他燒得跟剛出鍋的餃子似的，又不是裝病。”夜辰無奈。

“學長，我跟他說。”越清枝起身接過電話，“老師，我是越清枝，真對不起，我不太舒服，晚一點過去。”

杜老師一聽他的聲音就不說話了，越清枝嗓子啞得厲害。她慌忙改口說：“你好好休息吧，我就是和夜辰開個玩笑，他們這些做校園記者的，為了套我們的話都練得一肚子壞水，我不得不防。”

“好的，謝謝您，再見。”越清枝躲開夜辰搶電話的魔爪，按了掛機鍵。

等夜辰寫好開營儀式的稿子，已是下午三點多，他動了動僵直的肩背，鼠標輕點發送鍵，將稿子傳給凌綺思一審，算算凌綺思將稿子給沈梅棲二審，沈梅棲給采編部部長三審，采編部部長給學工部主任四審，審完了還要發給軍訓團軍官確認可否發表，這么著也得晚上六七點了。

窗外的天黑得濃墨重彩，另一場大雨就要到來。

越清枝的手機響了，夜辰看他睡得很沉，便幫他接起來：

“喂？”

“你地下黨啊！”杜汀芝說。

“杜老師，屋里有病人，您能不炫耀您充沛的丹田之氣嗎？”

“叫清枝起來訓練。”

“什么？”夜辰訝然。

“趕緊叫他起來吧，就這樣。”

夜辰深深嘆了一口氣。

“學長，你回去吧。”夜辰騎自行車載著越清枝到舞蹈室，一到門口，清枝便將他往回趕。

“沒事，我陪你進去。”夜辰說。

舞蹈老師孟士瑋正在教新成員一套很有難度的動作，夜辰敲了門，孟士瑋朗聲說：“進來。”

夜辰拉開門，讓進清枝，自己隨后進來。

“老師，很抱歉我遲到了。”清枝說。

“你是越清枝？”孟士瑋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燒紅的臉頰。

“是。”

“生病了？”

“是。”

“我很贊同一些同學說的，”孟士瑋有意無意地看了尹冰玨一眼，后者面露微笑，“為軍官、軍訓學員表演的舞蹈演員應該有鋼鐵般的意志，才入選就生病不訓練，那也不配待在這個團隊。你是誰？”他瞪著夜辰。

“我是記者，要為軍訓慰問演出的籌備情況寫一篇報道。”夜辰對答如流。

“那你就在旁邊看著，不要干擾我們訓練。”孟士瑋說。

這套動作既考驗彈跳、柔韌，也考驗旋轉，夜辰擔心越清枝吃不消，可他很聰明，動作記得快，這套動作他能跟下來，可最后一個近九百度的垂直轉體，不要說他，大家都做不來。

“你，”孟士瑋指著清枝，“把最后一個動作再做一遍。”

夜辰皺起眉頭，清枝雖為難，還是遵照他的話，可他今天的狀態和體能只能轉七百二十度。

“再來。”不顧其他學生對清枝行云流水的七百二十度轉體嘖嘖驚嘆，孟士瑋冷冷地說。

從夜辰的角度能看到清枝后背的衣服全濕了。

“再來！重心站穩。”

“再來，控制你的身體，你的脊椎是筆直的，要像陀螺一樣！”

“再來！”

“老師，他生病了，您干嗎和他過不去？”一個皮膚清透如初雪的清秀女孩站了出來，聲音不大，咬字卻清晰有力。

“學舞蹈，需要毅力。”孟士瑋說。

“是需要毅力，但不需要把健康搭進去，不然重大演出我們還分A角B角做什么！”女孩毫不示弱。

“越清枝，再不起來，就去醫務室開張假條，回宿舍睡覺，以后的訓練也不必來了！”孟士瑋不再理她，只是冷著臉地對清枝宣告。

越清枝慢慢站起身來，頂撞孟士瑋的女孩伸手扶了他一把，越清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目光越過女孩關切的面龐，落在尹冰玨譏笑的嘴角，他聽到自己滯重的呼吸，感覺到幾近窒息的身體正在噴吐熱氣。

“再來！”

“再來！”

他一次一次摔倒，孟士瑋一次一次讓他重來，夜辰已經分不清是孟士瑋和越清枝別扭，還是越清枝跟孟士瑋過不去，兩個人都在硬撐，誰也不肯讓一步。

尹冰玨的臉色浮起幾絲訝異。

他想不到越清枝能撐這么久。

“再來！你做不到嗎？你以為自己只能轉七百二十度，但方才你已經轉了八百度，九百度那么難嗎？還是你太膽小了！”

“再來！”

越清枝原本燒紅的臉不再有一絲血色，細密的汗水涔涔而下。

“再來！”

“再來！”

“清枝，”腦海中響起熟悉的聲音，“不要擔心角度，想象你是一只竹蜻蜓，多轉一圈，就能飛到更高的地方，離天空更近，離云朵更近……”

那時的天很藍，嚴老師領著他到山坡上。

雙手搓動，沒有翅膀的竹蜻蜓高高地飛向云朵……

嚴老師拉著他的手，柔聲笑道：“沒有翅膀又怎樣，起飛的方式有很多種，天空這么大，云這樣美，還怕沒有你的容身之地嗎？心大了，困難就無限小，心小了，困難才無限大。不要怕，你可以的。”

“再……”不及孟士瑋說出“來”，越清枝已經站起身。

他深深地呼吸，讓砰砰亂跳的心歸于沉靜。

孟士瑋沒有催促他。

旋轉……

像一只竹蜻蜓飛向蔚藍的天空，云這么美，天宇這樣大……不必害怕，不必憂慮……沒有翅膀的竹蜻蜓，也能飛得很高，很高。

“哇！”一陣雷鳴似的歡呼與掌聲，“好厲害！轉了一千零八十度！”

夜辰擦了擦臉上的淚水，一切如在夢中。

越清枝收住動作，穩穩站直身體，看著孟士瑋波瀾不興的臉。

“今天就到這里吧，”孟士瑋說，“解散。”

眾人還沒醒過神來，呆呆地望著他，只有越清枝向他鞠了一躬，默默退出場地。

一出門，越清枝就晃了一下。夜辰忙去扶他。

“學長，麻煩你扶我去洗手間。”

他像脫了線的木偶，再沒有一絲氣力，夜辰直接將人扛到洗手間。

“夜辰，夜辰？”遠遠聽到德菲的聲音，夜辰一面敲打越清枝的背，一面說：

“這里，洗手間。”

德菲匆匆跑過來，連聲問：“怎么樣了？怎么樣了？宛櫻澈打電話給關月，讓我開車來，送清枝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