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從屋里走了出來,看了三人一眼,說道:“今日陪孤出去走走?!?
“喏!”
因為過年的緣故,街上非常的熱鬧,曹操的氣色卻不太好,面無喜色,張紹覺得他隱隱有些傷感。
難道他知道秦朗死了?故此傷心。
想一想,又覺得不像,秦朗僅僅只是一個養子,還犯不著讓曹老板太傷心。
一直來到城外的一處山坡上,曹操登上高坡,望著東南方,久久的一動不動。
許褚木雕石像一樣,站在不遠處,他壓根也猜不到,甚至壓根也懶得猜曹操在想什么。
孔桂則是一臉的疑惑,想要安慰曹操,又摸不準曹操的脈絡,不知從何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隨著曹操重重的一聲嘆息,他回過頭來,問道:“你們知道孤為何事傷心嗎?”
孔桂搖了搖頭,許褚眼珠都不帶動的,隨即曹操看向張紹。
“阿紹,你一向聰明,且說說看?!?
張紹想了想,試探著說道:“丞相看向東南方,一是為赤壁喪命的數萬名將士傷心,二是,為了沖公子?!?
這第一點,只是張紹故意加上去的,赤壁死了那么多人,就算曹操傷心,也是做給外人看罷了。
他現在難受,一定是為了曹沖。
曹操點了點頭,“可惜倉舒福薄命淺,孤出征之前,他便匆匆離世了,孤甚至連為他傷心落淚的時間都沒有?!?
“如今他已經埋葬在了譙縣,本是大好的年華,我兒天縱奇才,可惜竟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此時的曹操,不再是大漢的丞相,更像一位普普通通的父親。
他不住的搖頭悲嘆,當一個人臉上露出悲傷的表情,內心必然是更加悲痛。
曹沖死的時候,才僅僅十三歲,曹操曾對曹丕等人說過,“他死了,是他的不幸,卻是你們的幸事!”
只這一句,差點沒把曹丕嚇尿了。
但這也確實是事實,卞氏取代丁夫人,從妾室搖身一變,變成了正妻。
曹丕的身份,也從庶出變成了嫡出,因為曹昂早死,他這位二公子,實際上已經成了曹家的長公子。
但和曹沖相比,曹丕依然沒有任何的優勢,因為曹操太溺愛曹沖了。
他對曹沖的疼愛,超過了其他所有人。
曹沖死后,曹操一直忙于出征,出征大半年才重新返回,直到這一刻,他憋在心中的悲憤,才洪水一般洶涌而出。
“時也命也,若非華佗離世,也許倉舒就不會死了。”
連曹操自己也意識到了,華佗這個人,殺錯了。
曹操這一生,做的錯事太多太多,但他卻不會承認自己做錯了,只有殺華佗這一件事,曹操低了頭!
張紹沒有勸,也不知道該怎么勸,因為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代替曹沖。
他忽然想到了曹植早些時候提到的周不疑,記得,他好像是曹沖的好友,但兩人卻死于同一年。
這不得不讓人浮想聯翩。
曹操仰天長嘆,忽然說道:“若我兒能活過來,老夫情愿折壽十年!”
曹操兩眼濕潤,淚水忍不住涌了出來。
“丞相,節哀?!笨坠鹩行┬奶?,急忙勸慰。
“唉,我兒天縱之才,且又仁愛又禮,悠悠蒼天,卻如此薄待倉舒?!?
曹操實在想不明白,要說殺人屠城,這輩子曹操做了不少,可自己的兒子曹沖,那么乖巧,那么善良,卻早早的夭亡了。
曹操不住的放聲悲嘆,幾乎瘋癲一樣,這種狀態一直持續了好久,直到哭的抽空了他的氣力,這才消停了下來。
一個人又靜靜的呆坐了下來,遙望東南,怔怔的出神,任憑清冷的北風吹在身上,曹操久久一動不動。
直到過了午時,曹操才緩緩的站起來。
回去的路上,本以為曹操會直接返回丞相府,哪知,曹操卻掉頭朝西邊去了。
直到到了目的地,張紹才明白,曹操究竟是來看誰的。
一行人,停在了一戶普通的院落前,這個地方非常僻靜,幾乎遠離了城區,附近也都是普通的民居,沒有一戶是華麗的世家豪門。
只是一個很小的院子,相比于那些動不動就兩進或者三進的院子,這一戶人家就真的算不得什么了。
許褚留在外面,孔桂想跟著,曹操沖他搖了搖頭,也沒讓他進去。
倒是張紹,破例被允許,扶著曹操一起走了進去。
幽靜的小院,青磚鋪地,連個仆人都看不到,曹操走的很慢。
張紹發現,一向在外面昂首挺胸,氣勢十足的曹操,在這個院子里,竟然是低著頭,臉上露出了愧疚的表情。
來到中間的屋子,曹操輕輕的推門進去,里面收拾的很干凈,但也顯得極為冷清。
屋里空蕩蕩的,倒是左邊的房間隱隱有聲音傳出,曹操循聲走了過去,腳步更慢了。
張紹聽出來了,那是織布的聲音,織布的是一個女人,年紀和曹操相當。
到了這把年紀,已經不能用漂亮還是不漂亮來形容了。
在壽命普遍只有四十左右的古代,五十多歲已經是老嫗了。
張紹猜到了,這女人定然是丁夫人,也就是曹昂的養母。
她原本是曹操的正妻,早在曹操討董之前,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她在操持。
她并沒有自己的親生骨肉,而是幫著曹操養大了劉氏生的一雙兒女,曹昂和清河郡主。
劉氏和她的關系本就親密,原是丁夫人身邊的一個丫鬟。
丁夫人靜靜地坐在織布機前,雙手熟練地穿梭著梭子,發出有節奏的“咔嗒”聲。她的眼神專注而平靜,仿佛整個世界都只剩下這一方小小的織布天地。
丁夫人聽到了動靜,微微抬眼,看了曹操一眼。那一眼,極其短暫。
她的眼睛里有輕微的波動,那是一種復雜的情緒在涌動,或許有曾經的情意,或許有深深的怨恨,又或許只是一種習慣使然的反應。
但很快,那絲波動就如同投入湖中的小石子,只泛起了一點漣漪便消失不見。她又低下頭,繼續織布,雙手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仿佛曹操的到來對她沒有任何影響。
曹操的眼中閃過一絲失落,每一次來,他心中都懷著無盡的期盼,盼著她能開口說句話,哪怕只是一句責備,一句埋怨也好。
可每一次,她都是這般冷漠,這般沉默。但即便這樣,曹操還是忍不住來了。
他無法割舍那份曾經的感情,無法忘記這個陪伴他走過最艱苦歲月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