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掃晴娘不具備強有力的攻擊手段,眾長老也被卷入了憧憧人影當中,獨留下她這位闖入者置身事外。
發覺自己無意間有了后臺撐腰的栯夢渺此刻心情頗好,一個沒忍住,就忽略了裴蘭因身份的詭異性,將他比作了泥沼里拐來的野犬。
她擱心里頭小聲腹誹:“什么戲中神善蠱惑人心,到底就是一個性格孤僻,恃美行兇,手段殘暴的落水狗,即使外表再不近人情,但只要稍微嘗到點肉糜,就會眼巴巴的表示衷心……哦,不對,應該說是護食。”
直面著這道洶涌的情緒波動,栯夢渺瞇起了眼睛,彎彎一笑,神色由喜轉冷,逐漸變得難以捉摸。
她承認對裴蘭因的憤怒情緒是有些吃驚成份的,而在吃驚之上,填滿她精神層面的東西是擁有操控不服管教的蠻獸的權利。
實際上,她甚至動手時都沒把裴蘭因考慮在內,這出苦肉計純粹是為梔禾做準備,以確保她們后續計劃更加完美的執行,哪曾想裴蘭因居然能如此配合……
若按照栯夢渺的設想,裴蘭因頂多隔岸觀火,依照心情好賴,對長老略施小計,或故意反水來捉弄她也說不準。
她才不可能傻兮兮的挨上一刀,來賭一只陰晴不定的野犬,會不會為了一時興起盯上的食物同豺狼呲牙較真。
但現在的結果明確超出預期范圍。
裴蘭因,破壞戲曲原典的始作俑者似乎真的對她很上心,說是寸步不離也大差不差,這導致栯夢渺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尤為重要,哪怕只是一個替代者的身份。
冷靜的心緒慢慢凝成一塊堅鐵沉入胸腔。
一個與找死無異的方法浮上腦海。
栯夢渺指尖摩挲著脖頸處的傷,倒抽一口冷氣的同時,蹙眉低聲道:“假如我用裴蘭因心心念念的人作要挾呢?他會不會心甘情愿的幫助我們恢復戲曲秩序?”
答案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是——不會。
裴蘭因桀驁難馴,天知道他又會整什么幺蛾子,一旦叫他發現自己可以執掌兩重世界,肆意予奪生殺,不鬧的天翻地覆,他還能叫裴蘭因?!
栯夢渺一面否定了想法的可行性,一面又暗自篤定了這個目標。
不管怎么樣,她要把消息帶回現實,有多方專業學者協助調查,沒準還真能揪出一個拿捏裴蘭因的突破口。
少女伶俐的眸光流轉著勢在必得的星輝,眼底倒映的緋紅與紗白縱橫出各種丑態。
她預備再借東風!
栯夢渺即刻藏匿身形,仗著掃晴娘不會對自己出手,在惶惶之難下暢通無阻的行挑撥逗弄的玩笑戲碼。
瞧長老們氣得吹胡瞪眼,臉色一個個賽過猴子屁股,她又扭頭消失的無影無蹤,獨留下一波人無頭蒼蠅似的追在后頭,臼齒咬得吱嘎作響。
反復折騰了幾回,香風漸退。
栯夢渺料是裴蘭因情緒開始歸于理智,一個閃身,孑立在眾長老五步外的地方。
那是兩個掃晴娘的夾縫中間,左右相隔不足三米。
她就正面朝向他們,依舊戴著圓滾煞白的棉布腦袋,脖頸有傷,袍角破碎,隨后一抹瑰麗的色彩與紅綢呈上下呼應。
栯夢渺當眾在傷口上狠狠扣了一把,淋漓血水浸染袖袍,兩根纖細有力的手指自左往右,強硬地覆蓋了原有的哭喪臉,在頭套表面畫下一個猙獰歡笑。
舉步維艱的長老們臉色難看極了。
近距離的視覺沖擊讓他們思緒頃刻空白,呼吸陷入短暫凝滯,待反應過來,氣急敗壞的想要一雪前恥時,闖入者已經揚長而去。
有人旋即怒道:“愣著干嘛!還不快去追!!!”
一語過后,溶洞內腳步聲紛亂不堪。
栯夢渺徹底陷入了兩方夾擊,可謂是前有猛虎,后有追兵,局勢險峻,而此刻阻在面前的既是死路,也是逃出生天的唯一通道。
它巍峨聳入溶洞穹頂,表面溝壑尖石遍布,完全沒有半點可供人穿行的余地,四周燭火“噼啪”燒灼著那面堅不可摧的青黑洞壁,顯出猙獰陰影。
如此窮途末路的景象,栯夢渺卻像沒看見似的,不僅沒有止住腳步,反而越跑越快,仿佛......
“她是要尋死呀!”
長老間忽然傳出厲喝,嚇得眾人一跳。
緊接著他們臉色從惱怒變得青白,七手八腳的繞開掃晴娘,妄圖在儺神大動干戈前攔下少女的自殺行為。
栯夢渺無暇顧及他們,反正自己也不會再回頭,索性一把掀開頭套,全無保留的加速,直奔向布滿尖石的溶洞巖壁。
從裴蘭因的角度來欣賞,她的跑姿非常颯爽,是不同于簪纓世家淑女的自信,又區別于粗使丫頭的豪爽,美不自知,揚起的修長脖頸纖細如天鵝,一舉一動都恍若當年情景。
可是......世上真的會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嗎?
唇角輕輕勾起些弧度。
栯夢渺兩眼一閉,形似被逼入絕境的盲僧,預備殊死一搏。
若不是前頭摸清了裴蘭因的出場方式,以及每回風里暗藏的香芳玄機,她是斷然不敢相信這堵結實的洞壁竟會是一道活板門的。
說來也好笑,假如裴蘭因提前告訴了自己,叫她往那些尖石利刺上撞,保不齊她還會認為他又在糊弄人,將他在心里痛罵一番。
思緒劇烈翻涌,擋不住如雷貫耳的心跳。
哪怕她腦子里不斷胡思亂想,上演了無數遍推開洞壁的過程,也難以克制本能反應,對自身即將遭遇尖石而產生的疼痛感到莫名驚惶與恐懼。
“閉眼……不要睜開……”
沉重的呼吸下,栯夢渺用僅自己能夠聽見的聲音,喘笑著安慰道:“這點痛忍忍就過去了,和摔跤一樣,況且還不一定會失敗呢,沒事的……”
少女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肉里。
因為從小身體敏感程度高,所以怕疼已經不單是心理層面的恐懼,更多時候還會伴隨嚴重的軀體反應。
就像現在,她都閉上眼睛了,依然會控制不住的想逃避,也不知是跑得太快,還是溶洞內氣壓問題,栯夢渺只覺得手腳冰冷發麻,心臟撞擊肋骨,胸口彌漫開一陣窒息般的痛苦。
彼時還留有余力的嗓音,此刻已是氣若游絲。
她不禁懷疑:“這樣的我……真的能推開活板門,而不是扎成窟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