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沉，寒風凌冽，雪勢又大了起來。

廂房內點著幾根燭火，將整個里間都照亮起來，角落里置著的炭盆時不時發出細微的噼啪響聲。

劉老者躺在竹椅上，雙眸閉著，仿若睡著了一般。

驟然，屋外傳來一聲厚重男子聲音。

“師傅?！?

劉老者緩緩睜開了雙眸，眼中泛起一絲疲憊，他如今年歲大了，一般正午用了午膳都要睡一覺，不過今日滿腦子都是陳寧的事，實在無心睡眠，迷迷糊糊坐到了現在。

不過辨明屋外來人之后，老者面色微微一震。

“老四，進來吧?！?

厚實布簾被屋外來人挑起，一只黑色棉靴率先跨檻邁了進來。來人約莫四十，鬢角已見幾絲白發。面皮略黑，身子看著有些壯實。正是老者的四弟子尹雄。

看著竹椅上躺著的劉老者，尹雄抿了抿嘴，屈身跪下先給自家師傅行了個禮。

“這陣子衙門里公務繁忙，許久沒來看望師傅您老人家了。”

劉老者看著身前男子，略帶渾濁的眼中浮著一絲欣慰。

他一共收了十三個親傳，如今還在人世的只有七個。除去館中幫著自己教導徒弟的二弟子，再往下便是這位四弟子了。尹雄雖在衙門里當差，但對他還是頗為孝順的，平日里也常會過來看他。

“起來吧。你難得過來，今日我們爺幾個好好喝一盅?！?

尹雄點頭笑了笑，起身扶著劉老者起身坐在案桌前的椅子上。隨即先給老者倒了杯熱茶，方才坐下身來。

“師傅今日讓我查的事兒我已經下去查過了。”

“那陳寧乃是縣里人，打小便沒出過遠門?！?

“原先家里是做生意的，名下有些田產。”

“不過他那大哥去年沾上了賭，將家財都敗光了?！?

“如今只剩他，養著他那寡嫂和侄女兒?！?

“原先是在豐樂樓里幫工的，如今混到后廚去了，手藝不錯，連帶著那豐樂樓生意都好了幾分?！?

劉老者細細聽著，點了點頭，聽聞陳寧身世清白，心情都不由輕快起來。

“他不認識武館出去的人吧？”

尹雄輕輕搖了搖頭，先前梁鴻飛去尋他時已然說明了內情，他自然知曉他師傅顧忌些什么。

“他先前未曾習武，之前似乎還和上門收賬的人起過沖突，就是市井打鬧，如若會武，那時便該出手了。后面在酒樓里做工，天黑才能收工，哪兒有時辰練武?！?

劉老者聞言咧嘴笑了出來。

“好，看來還真是個大才，好！”

尹雄面上也浮著一抹笑意。

“看來我們又要多個小師弟了?！?

劉老者心情很暢快，吩咐著自家徒兒。

“你去將你二師兄他們全喚過來?！?

“讓李嬸她們備下酒菜來，我們好好喝一盅！”

……

夜色漸濃，許是大雪的緣故，過了酉時便沒什么客人，今日比昨天提前收工了一個時辰。

陳寧拎著飯盒踏在落滿雪的街道上，布靴踩在白雪上，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想著白日的事兒，少年心中依舊有著幾分輕快，喜事是要同人分享的，否則心中喜悅也會大打折扣，陳寧不自覺加快了腳步，想將這份喜悅分享給自家嫂嫂和侄女。

來到破舊木門外，陳寧輕輕拍了拍門，聽著門后細微動靜，陳寧面上掩飾不住笑意。

“嫂嫂，是我?！?

門后傳來拉開門栓的聲音。伴隨著一道刺耳的吱呀聲，露出尤氏那張略顯蒼白的瓜子臉來。

看著門外陳寧，那雙清麗杏眸仿佛一下子亮堂起來，住在這等地方，陳寧不在之時母女二人總是提心吊膽的，只有陳寧回來之時麗人方能放下心中戒備。

“叔叔快進來，今日酒樓里提前打烊了？”

往常也有過這般，都是天氣不好時，酒樓沒生意便會提前打烊。

陳寧將手中飯盒遞給了尤氏，笑著點了點頭。

“今日雪大，晚上沒幾個客人，見沒人來了，李叔便讓我早些回來了。”

一邊說著，陳寧從尤氏手中接過抹布，將身上雪撣下，伸手將向著自己奔來的小丫頭高高舉了起來。

“蕓兒有沒有想念二叔？”

小姑娘被陳寧高高舉起，黑黝黝的明眸中盈著笑意。

“蕓兒想二叔了，娘親也想二叔了?！?

尤氏被自家姑娘這天真無邪的話臊得面紅，但也知道小丫頭不懂這些，只能裝作沒聽見繼續將盒中飯菜繼續拿了出來。

陳寧倒是笑得很輕快，在蕓兒面上啄了一口方才將小丫頭放下，讓她趕緊過去吃飯。

看著案桌邊上咀嚼著米飯的二人，陳寧壓抑不住心中喜意。

“今天我去武館報名了。”

尤氏自然也記掛著這事兒，畢竟是十兩銀子。不過陳寧不開口，她也不會問，如是此事不順利，問了不是給自家叔叔添堵嗎。如今見陳寧高興的樣子，白皙粉面上不由泛起一絲期盼來。

蕓兒嘴里嚼著肉，黑黝黝的大眼睛望向了自家二叔，她年歲尚小，還不懂這些，只是見自家二叔高興，心中便也跟著高興。

“今早就去報名，那館主讓館中一個師兄先帶我。”

“館中師兄已經教了一套掌法，我已經盡數學下了。”

“那師兄說了，我天賦很好。”

“再練幾日，許就能成館主親傳了?！?

想著今日七師兄的反應，陳寧覺得自己表現出來的天賦應該是極好的。

雖說七師兄沒說，但自己先吹吹牛皮安一安嫂子的心也是好的，免得她心疼那些銀子。

尤氏并不懂學武還要先站樁，自家叔叔這般說，心中就信了。

秋水盈盈的杏眸在一旁燭火的映照下散著些許熠熠星芒，朱唇上揚浮著些許喜意。

“叔叔真厲害。”

一旁的蕓兒黑黝黝的明眸笑得跟月牙似的。

“二叔真厲害?！?

看著小丫頭面上的笑意，陳寧感覺心中喜意似乎加倍了起來。

“等我成了館主親傳，那黃勝就不敢再過來打擾嫂嫂?！?

“嫂嫂可以放心了。”

“屆時我們換到長寧巷那邊住，再置辦些年貨?！?

“好好過個除夕夜?！?

嘴上這般說著，陳寧心底卻浮著一抹冷意。黃勝先是給他大哥設局，又是有意霸占他嫂嫂，他沒有放過那痞子的心思，不過當著尤氏的面并未說出來罷了。

聽著陳寧的話，尤氏瑩潤杏眸中浮著一抹期盼，心中緊繃著的弦好像一下子放松了下來，看著陳寧輕笑著點了點臻首。

屋外風雪呼嘯，破舊小屋里傳來些許笑聲，順著風聲傳出去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