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口中的師父頭一仰，幽暗的燈光下，余三思仍能看出他滿臉麻子。他不悅地說道：“老三，你怎么可以對鬼婆子這么說話？她不是我們教中人，但是我的朋友，是給我們幫忙的。”老三對他極為尊敬，忙低頭認錯。麻子口氣一緩，說道：“這啞巴乞丐的話也不能信，他這隨便一指，誰知道是指到哪里？”老三恍然大悟說：“師父講得對。你，前面帶路，直到中華樓為止。要是敢亂指路，看我怎么收拾你。”

余三思心中暗暗叫苦，到了中華樓被包五四他們認出來，自己能不能活著走出來都難說。可這三人絕非善類，尤其是這帶頭的麻子，精神飽滿，一身膽氣，魂力怕不在包五四之下，被他們纏住了也難脫身。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給他們領(lǐng)路，再見機行事。

余三思在前帶路，老三緊盯其后。到了中華樓前，余三思指了指，咿咿呀呀說了幾聲，意思是說我沒有騙你們吧。麻子三人卻沒有進去，而是在門口略作張望，拋下余三思，自顧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余三思很是奇怪，心道這三人難道不是巫陽南派人，又是要去哪里？可看他們的神態(tài)舉止像極了巫陽術(shù)士。此時他倒不怕了，跟了上去想看究竟。

三人轉(zhuǎn)過一個街角，來到了一家叫聚友旅館的地方，麻子舉手示意，讓鬼婆子進去。那老三回頭看到余三思還跟著，奇道：“你還跟著我們干什么？”余三思舉起手中的鐵皮盆子，示意他打賞。麻子不悅地說：“別節(jié)外生枝，快打發(fā)他走。”自顧進了旅館。

老三心中有氣，拿錢扔進他的盆里說道：“這是大爺賞你的。”又將錢拿了出來，“這是你孝敬大爺?shù)摹！币荒_踢掉了他的盆子罵道，“也不看看大爺是誰？我是你們乞丐的祖宗，還敢問我要錢。快滾，要不然我修理你。”

余三思跑開了，連盆子都來不及撿，等跑遠了朝老三佯吐了口口水。老三舉手作勢來打，余三思佯裝害怕，轉(zhuǎn)身跑出了一個街口。

邊上有人吃吃在笑。余三思透過陰影，看到了溫伯韜站在墻邊，像一只夜梟般躲在夜色里。余三思長舒口氣說：“原來是你啊，嚇我一跳。”溫伯韜說：“你扮乞丐還挺像。”余三思苦笑道：“要不像怕是被他們抓了。也不知道這些是什么人，個個兇神惡煞似的。”溫伯韜讓他也躲進陰影里：“這里是北派的據(jù)點。你看到帶頭那人長什么樣了嗎？”余三思搖頭說：“那人帽子壓得低低的，看不清臉，只看到長滿了麻子。”溫伯韜動容道：“麻子？猜得沒錯的話，恐怕是北派掌門王洪陽到了。”

正說話間，從聚友旅館里陸續(xù)出來幾人，往不同方向走去。其中一人身影佝僂，是那鬼婆子。余三思問要不要跟上去？溫伯韜搖了搖頭說：“這么多人跟哪個？打蛇打七寸，盯住他們的頭就行了。我守在這里，你還是去盯南派那幫人吧。等賀秋聲一到，他們就會有大的動靜。”

余三思剛要走，兩人所站的四處升起五盞孔明燈，升到五六層樓高時不再往上升，而是定在原處，隨風(fēng)搖曳但不改變位置，像五只眼睛一般盯著他們。這一幕極為詭異，余三思心底發(fā)毛，說道：“師兄，情況不太對勁，我們離開這里吧。”溫伯韜仰頭掃了一眼孔明燈，滿不在乎地說：“怕什么？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倒要瞧瞧來的是什么人，有什么本事。”

“喵”的一聲叫，沿墻走來一只黑貓，看到兩人警覺地弓起身子，并朝他們呲了呲牙。兩人沒有去理會，黑貓又叫了兩聲，似乎在罵他們，見他們沒反應(yīng)，這才無趣地掉頭走掉了。

溫伯韜催促余三思快走。余三思沿著原路返回，轉(zhuǎn)過街角，頓時覺得不對勁。街道兩邊景色與來時迥異，來時街道上人跡罕見，街門禁閉，此時卻是人聲鼎沸，華光流彩，煙花遍地。不時有穿著暴露的女子對他拋個媚眼，邀請他進去坐坐。余三思第一反應(yīng)是自己產(chǎn)生了幻覺，連忙凝神聚氣，念起清心神咒，等睜眼再看，依然是這幅情景。于是他羞得面紅耳赤，抱頭鼠竄。腳下的路也起了變化，原本來時平整筆直的路變得歪歪扭扭。

余三思深一腳淺一腳，來到了一座小橋前。對面走來一人，拄著一根拐杖，佝僂著身體，也是深一腳淺一腳。橋面太小，不容兩人并行通過。本來是余三思先上的橋，按道理對面的人應(yīng)該在橋下等余三思過去后再上橋。但那人沒注意，自顧著上了橋，往對岸走來。余三思已走到橋中，見他行動不便，就側(cè)身往橋邊站，盡量給他讓出路來。那人卻不往旁邊走，而是拐杖點著路面，直朝余三思走來。余三思以為他眼神也不好，就又往另一側(cè)橋面躲。誰知那人也跟著靠向橋的另一側(cè)，還是朝著余三思走過來，同時口中喊道：“你這人，怎么老是擋住我的去路？”余三思哭笑不得，辯解道：“老人家，是我先上的橋，而且我一直在讓路，是你非得往我身上撞。”老人舉著拐杖虛晃了一下，罵道：“你個小混混，張口就來胡話。剛才橋上哪有人？你就是欺負我老眼昏花。”一邊罵一邊咳嗽，連腰都直不起來。余三思怕他出事，忙說：“好好好，老人家你別生氣，我后退還不行嗎。”說完轉(zhuǎn)身下橋，讓出一條大路來，在老人下橋時又扶了他一把。老人奇道：“你不和我爭嗎？”余三思笑道：“戲文里講，多少陣前雄猛將，皆因爭氣一身亡。爭氣可不是好事。”老人又問：“那我要是跟你爭呢？”余三思沉思道：“那看我身后有沒有路，有的話我可以退。”老人點點頭，嘆道：“我活了大半輩子，見識還不如一個年輕人。”拄著拐杖一腳深一腳淺的走掉了。看他的背影，竟像極了那鬼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