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以為自己死了。

而且死得既窩囊又壯烈的。

窩囊先暫且不談。

之所以顯得壯烈。

是因為從某個角度來談，生命的底層邏輯以及根本意義，就在于“繁衍”。

因此他可謂是喪生在踐行生命最大意義的路上。

那美好的仗他已經打完了，當行的路他已經行盡了，應守的道他也守住了。

從此以后自有公義的冠冕為林安留存。

但不知過去了多久，林安卻發現自己的靈魂與意識并未消亡。

它只是猶如滿天星般散落。

有股奇異的力量、以及林安本身的堅強與不屈。

幫助他在精神領域拼了命地將它們拾起、融匯在一起。

一晃，便是七年過去了。

……

七年后，聯邦主城利維坦城，下城區。

傍晚時分，幼兒園門口。

人流涌動、車輛如織，都是來接自家孩子放學的家長。

年幼的孩子們穿著學生裝，在校園里還像模像樣。

可一旦看見了在校門口等待著自己的父母，便又瞬間打回原型，成了撒嬌的寶寶。

“爸！媽！”

有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扯著嗓門兒，隔老遠便大聲喊道。

卻見他母親臉色頗有些不自然地使了個眼色。

那男孩起初有些茫然，直至發現身旁擦肩而過的女孩，這才猛然回神。

就連嗓音也變得磕磕絆絆，小臉漲紅。

“林、林蘇蘇，明天見！”

被稱為林蘇蘇的幼小女孩轉身，淺紫色宛若琉璃般的眸子眨了眨。

見是記不得名字的男孩，她連招呼也不打，便又加快了速度跑開了。

“這孩子，怎么這么沒禮貌！”

男孩他爸忍不住開口道。

卻同時遭到了來自孩子與孩他媽的雙重反駁。

“爸！不許你這樣說林蘇蘇！”

雖說林蘇蘇連這小男生的名字都沒記住，可卻絲毫不妨礙他為整個幼兒園里公認的小女神出頭。

“哎呀，你這個人，多點理解行不行！”

“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里的情況。”

“可憐的蘇蘇啊，父親是植物人，癱瘓在家。”

“母親為了養家糊口早出晚歸，自然也就缺失了對女兒的教育。”

“這么小的孩子，連個能接送她上下學的大人也沒有，哎……”

難怪方才男孩喊爸媽的時候，她的神色頗為不自然。

原來是看到了林蘇蘇。

生怕自家孩子刺激到女孩敏感而又柔軟的內心。

得到孩子與孩他娘的雙重施壓，男人訕訕一笑。

對于身后別人的議論聲，年幼的白發女孩毫不在乎。

她的頭上永遠戴著一頂純白色的云朵帽。

纖細嬌小的身后背著一只小小方方的紅色書包。

女孩如小貓般輕盈地穿街過巷。

雪白的雙馬尾隨著步伐的幅度微微晃動。

最后來到一棟老式公寓樓前，女孩從口袋里掏出門禁卡。

只聽“滴！”的一聲，門禁打開。

小女孩“噠噠噠”地邁著細碎的小步子，上了三樓。

接著拐個彎，右手邊第一戶就是她家。

“咔噠。”

順利地解開門鎖后，林蘇蘇那顆小小的心臟也撲通撲通地加速起來。

她一邊脫鞋，一邊朝老舊的房間里期待地喊道。

“爸爸~蘇蘇回來啦。”

原來女孩的聲音并不像她表現得那般早熟獨立。

相反，還浮著尚未褪去的稚嫩，奶聲奶氣。

無論是誰聽到她的呼喚，恐怕連心都要被萌化了。

簡直甜得一塌糊涂。

只可惜，一如過去的成百上千個日子一樣。

房屋內寂靜，女孩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本不該出現在這個年紀的小女孩、小天使臉上的落寞悄然浮現。

卻又轉瞬而逝。

林蘇蘇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低聲喃喃。

“不可以哦。”

“不可以在爸爸面前展示出難過的心情……”

“爸爸肯定也不想看到蘇蘇難過的樣子……”

說罷，林蘇蘇吸了吸鼻子，忍著眼尾泛起的微紅，練習出一幅可愛的笑容。

她關上門，又反鎖了一道，再栓上防盜鏈。

如此才算安全。

但如果真的有壞人闖入進來的話。

自己拼了命也要保護爸爸！

林蘇蘇篤定地想到，同時捏緊粉嫩白皙的小拳頭，為自己鼓氣似地揮了一揮。

女孩迅速地鉆進房間里放下背包，接著便是來到爸爸的房間，照看爸爸的情況。

靠近窗臺的床上，躺著一名白發清秀的男子。

歲月似乎并不能在他的臉龐上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與其說他是一名植物人，只能依賴她人的照顧活下來。

不如說，他更像是睡去了一般溫柔安靜。

林蘇蘇跪在床頭前，雙手平鋪在床沿上，將小巧的下巴抵在上面，出神地欣賞著爸爸的側顏。

歲月一時靜好。

半晌后，她才反應過來，開始給爸爸講述自己今天在幼兒園里發生的事。

講上過的課、看過的動畫片、玩過的游戲。

還有午餐時的小蛋糕。

可惜老師要求孩子在課堂上吃完。

否則林蘇蘇真想帶回來給爸爸嘗嘗呢。

她其實很喜歡甜甜軟軟的蛋糕。

但在此之前，她從沒有吃過蛋糕。

因為她從來不過生日。

沒有爸爸慶祝的生日，林蘇蘇寧可不過！

不知不覺，夕陽徹底地落了下去，夜晚降臨。

林蘇蘇總算跟爸爸講完了今天一天發生的有趣的事，可惜在此期間，爸爸依舊沒有絲毫的反應。

所幸林蘇蘇對此早已習慣。

“我要去完成畫畫作業啦，爸爸再見！”

說著，林蘇蘇支起嬌小的上半身來，朝著爸爸的臉頰上輕輕地用唇瓣印了印。

這還是她從媽媽那里學到的呢。

媽媽也會和爸爸聊天，聊完后，便會偷偷地親爸爸一下。

還有的時候，媽媽會騎在爸爸身上……

林蘇蘇覺得媽媽羞羞，都這么大人了，還喜歡騎大馬！

連她都只騎幼兒園里的玩具小馬。

親完后，林蘇蘇才戀戀不舍地離開爸爸的房間。

卻絲毫沒有發覺，身后躺在床上的男人，他的小拇指忽然輕輕地顫動了一下！

林安即將自漫長的沉睡中蘇醒過來。

但他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畢竟，怎么可能有小女孩喊他“爸爸”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