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里了，路專員。”世津子微微欠身，將總統套房的大門打開，里面是傳統意義上的豪華套間，面積極大，酒水間、會議室、浴缸、甚至還有個空中花園，你能想象到的，這里都有，這里沒有的，只要你想要，也能給你弄來。

剛剛世津子在車上打了通電話，要求負責酒店業務的家族成員立刻換一套房間給路明非入住，因為世津子現在已經完全不相信提供的情報了。

她暗自對負責情報的風魔家有了點意見，為什么專員和情報上給出來的信息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甚至于剛剛在玉藻前居然對特意安排的女孩表現出了不耐煩的情緒……

其實路明非真挺冤枉，也好在他不知道世津子在想些什么，其實他還真挺喜歡那些女孩的，但是同樣的，他也不想被日本分部的人看成只會沉迷于動漫之中的小孩子，來這里的目的僅僅只是為了秋葉原朝圣，所以他才要塑造出另一個人設。

一個平時有點散漫但是一旦執行任務就會變得冷酷不近人情的執行部專員——雖然他連學都沒入，對于執行部更是僅僅只是聽過。

要是路明非知道世津子緊急撤回了一個朝比奈實玖瑠等身抱枕，那可能真的會后悔要立這么個人設出來，畢竟他還挺想擁有這么個人形等身抱枕的。

路明非走進了套間，簡單環視了一圈，點點頭，說道：“還不錯，挺好的。非常感謝你，世津子小姐。”

說著，就一屁股坐到沙發上，葛優癱了起來。

世津子趕緊跪在一旁的榻榻米上為他沏好玄米茶，倒好之后送到了路明非的手邊。

路明非愣了一下，這才接過了茶杯，奇怪地看了一眼世津子，說道：“世津子小姐……還有什么事嗎？”

世津子一愣，但是緊接著就回答道：“義父命我照顧好路專員，因此之后我也不能離開路專員身邊，您的此次旅行將由我負責，當然，具體的決定權仍然在您這里。”

“好吧。”路明非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還真是不習慣啊。”

“哪里不習慣呢？”世津子靠近了一些，歪著頭看他。

路明非看了她一眼，頓時鼻血差點噴出來，不得不說，犬山賀是會培養女明星的，就這兩下子，誰見了不迷糊。

深吸了一口氣，路明非移開了視線，“只是沒有被這么細致的服務過，看來我還真是不適合過精英的生活。”

“那您很自立啊。”世津子放松了下來，捂著嘴輕笑道。

“算是吧，畢竟……算了。”路明非沒有跟人吐苦水的習慣，更何況眼前這個女人還是疑似反叛的日本分部領袖之一的干女兒，在路明非這定位跟間諜區別不大，更不能什么話都往外說。

“和我說說你們上三家的情況，還有，不要跪著了，坐到我對面。”路明非指了指沙發對面的椅子，說道。

世津子點點頭，起身坐在了路明非對面。

她略略想了想，說道：“剛剛我已經給您說過上三家的姓氏，因為這些年來上三家血脈凋零，現在上三家實際上只有三位家主了，分別是現任大家長橘家家主橘政宗，您還沒有見過，大家長是個很慈和的老人，是他將蛇岐八家重新發展到如今這個程度，大多數族人都十分尊敬他。源家家主您剛剛已經見過了，就是少主源稚生大人，少主是這一代的天照命，是獲得了神官認可的、真正的天照命，我剛剛已經對您說過了我們血裔的秘密，本應按家族律法處死的，但是……”

“你不必擔心，我想你的情報校長也會很感興趣，如果犬山家主因為這件事情要殺你的話，我可以聯系昂熱校長對你提供庇護……”路明非蔫蔫地，精神疲乏的感覺越發明顯，他覺得一會自己得睡一覺才能緩過來。

“況且我覺得犬山家主不是那么不講情理的人，他在你身上也沒少花心思。”路明非說道。

“感謝您的大恩，世津子會記得的。”世津子微微鞠躬，然后接著說道：“上杉家主，我們很少能見到她，據說身體不太好，需要一直處于醫療團隊的監控之下，不然隨時可能病情惡化；只有大家長和少主能在平常見到她，甚至我們只能在家族的重大節日才能見到上杉家主。”

路明非略有些意外地看了世津子一眼，剛剛這一大段話她是用日語說的，要不是他承接了上個時間線里尼伯龍根計劃的身體和知識，恐怕還真意識不到世津子話里想要傳達出來的意思。

日語中的他和她發音不一樣，可是世津子為什么要特意提一下上杉家主的性別呢？

路明非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微微低頭的世津子，他知道能被犬山賀看中的干女兒絕對不同凡響，但是他沒想到居然能這么聰明。

“你說你們的少主是天照命，按照日本神話，天照大神、月讀大神和須佐之男好像是你們的三個主神嗎？那么如果按照你們的說法，源稚生是天照命的話，那么月讀命按理來說也應該在同一個時代出現，所以你想說月讀命就是你們的那位上杉家主，對吧？”路明非看著世津子，他覺得很有意思，這些信息比剛剛在玉藻前她說的更有價值一些，她想做什么，難不成想要的不是庇護，而是直接離開日本？

“這都是您的推測，上杉家主是不是月讀命，不是我們能夠揣測的。”世津子微微一笑，也不否認。

“那么，我的問題是，須佐之男呢？”路明非看著世津子的眼睛，“那么如果天照和月讀都出現了的話，須佐之男是不是也該出現在這個時代？更何況，按照你們的說法，這三種命格的出現想必一定是要在這個時代發生什么大事吧？”

路明非身子微微向前探，壓迫的意味明顯了些：“你們究竟對本部隱瞞了多少？”

“很抱歉，路專員，我無法為您提供更多信息了，畢竟我并非是本家的族人，只是義父的干女兒，如果不是因為我相對而言比較出色，恐怕也不會知道這么多的信息。”世津子站起身，鞠了一躬，以路明非的視角正好能看到那若隱若現的弧度。

“幫我弄臺游戲機來，PS2最好。”路明非想了想，在世津子走出房門之前說道。

“是，路專員，一會兒就會給您送來。”世津子腳步微微一頓，心里忽然有些氣惱，但是很快就壓了下去，轉而用恭敬的語氣說道。

自己……真的這么沒有魅力嗎？

路明非看著世津子走出房間，幫他帶上了門。其實他一進房間就已經開啟了取析，整個房間他現在很確定已經沒有任何人或者其他竊聽裝置。

他伸手進自己的褲兜內，將一個銀白色的金屬裝置掏了出來。

就是這個玩意，播放了那一小段‘神諭’，成功讓這群白王血裔陷入了幻覺之中。

‘神諭’現在已知言靈序列表上最高的言靈，比四大滅世言靈的等階還要高。

如果這個傳說中白王的專屬言靈效果僅僅只是控制自己的血裔的話，這未免也太……弱小了。

傳說白王對所有追隨著自己的龍類使用了這個專屬言靈，讓它們可以免受黑王的‘皇帝’影響。

皇帝。一個言靈序列表一號的言靈，是一切言靈術的起源，完整版的皇帝說白了就是個放大版的龍威，黑王釋放這個言靈的時候可以覆蓋整個歐洲和大半個亞洲，所有龍類面對黑王時都會感到來自血脈的顫抖以及順從，沒有人能擺脫這樣的影響。

除了白王。

路明非十指交叉，拄在自己的膝蓋上，看著被自己放在茶幾上的這個裝置。

龍類之間確實最有效的威嚇手段就是自身強大的血統，一個放大版的龍威不可能讓所有龍類言聽計從。

甚至連混血種這樣的半人半龍都能在純血龍族面前保持自我不被徹底壓制，那些強大而傲慢的純血龍類沒理由只因為龍威而臣服。

而白王甚至專門為了拔除這樣的影響創造了一個屬于自己的言靈，也就是‘神諭’。

完整版的‘皇帝’絕對沒有那么簡單。

路明非打開了這個小裝置，然后一遍一遍地聽著其中的龍文，直到能夠一樣吟誦為止。

一縷火焰出現，緊接著，這個小裝置就被從這個世界“抹去了”。

路明非習慣性地伸手拂了拂那塊地方，雖然那里并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甚至連灰塵都不曾留下。

他躺在沙發上，想著今天發生的一切，世津子剛剛的表現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確實是背叛了蛇岐八家，但是她是犬山賀的干女兒，這樣做未必沒有她義父的授意。

但是這樣做的意義是什么呢？無論怎么樣，背叛已成事實，只要自己回去將世津子的話原封不動地交給學院，她第二天就會被勒令切腹自盡，難不成是犬山賀在向校長表忠心？但是什么樣的忠心需要用自己最出色的干女兒的命來換，更何況一個B+級的混血種來做祭品，也未免太過奢侈了，她完全可以被用在有其他更有用的地方。

就算是表忠心也可以用來跟學院聯姻什么的，反正不是這樣。

路明非突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他媽的，犬山賀，真有你的。

路明非牙根有些癢癢，他甚至能想到犬山賀回去會怎么說，怕不是立刻告訴源稚生世津子可能受到龍威影響已經把家族的秘密漏了個底掉，本來按照家族的規矩應該讓她切腹自盡但是現在還有一條路可以走，就是把她送給學院派來的那個專員，這樣的話他就算是看在世津子的份上也不會把家族的真實情況報上去之類的話。

然后按照源稚生那個家伙的性格……其實路明非也不知道源稚生是個什么樣的人，但是他總有種感覺，雖然源稚生在表面上看起來好像生人勿近冷酷無情。

但是他對他周圍的那些家臣似乎很是上心，路明非沒有諾諾那樣強大的側寫能力，但是根據蛛絲馬跡，再結合他的推斷，源稚生極有可能被這樣說服。

源氏重工。

“少主，應當立即讓世津子自裁！”犬山賀紅著眼睛咬著牙，一雙蒼老的眼睛此時眼睛里全部都是血絲，雖然他已經年紀大了，但是原先的腰板一直挺得筆直。

但是現在，他的腰背微微佝僂了下去，像是日暮時遮擋太陽的山脈一樣。

“犬山家主……”源稚生張了張嘴，但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畢竟世津子的話他們確實都聽見了，家族白王血裔的秘密極有可能暴露在秘黨視線里。

屆時，整個家族都會因此被碾成粉末，他們也會被抓起來來供人研究。

“事情也許還沒有到這樣的地步。”源稚生斟酌了良久，最終開口，他看著眼前這個老人。

源稚生是知道犬山賀對家族貢獻的，這位老人從二戰開始就一直在支撐著家族，在橘政宗來之前，他雖然不是大家長卻一肩承擔了大家長的責任，他不可能不尊敬這樣的人。

他當然知道世津子對眼前老人的重要性，犬山家雖然經過了這么多年的發展，但是像世津子這樣優秀的后輩還是少了一些，更何況她還是犬山賀從三歲一直養到了現在的干女兒，寄予了厚望。

“我會在底線范圍內最大程度與路君談判，請您相信我。”源稚生說道。

“不，稚生，你不懂，路君他是帶著校長的意志而來，并不是一些簡單的利益就能讓他動搖的。”犬山賀搖了搖頭。

突然，老人眼神中出現了一抹精光，“不對，還是有可能的……”

源稚生疑惑地看著犬山賀，什么東西能比蛇岐八家給出的利益還要大？

“聯姻！”犬山賀鄭重的說出了這兩個字，擲地有聲。

“聯姻？！”源稚生下意識地想要拒絕，現在家族里夠格跟人聯姻的就那么幾個，繪梨衣還太小，而且她的情況完全不能讓外人知道。

“這不行，犬山家主，上杉……”源稚生下意識地準備反駁。

“不，稚生，”犬山賀打斷了他，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源稚生，他完全沒想到源稚生的想法比他還激進，居然想讓上三家的家主下嫁……

不對，他怎么覺得這樣的提議還有點合理……

據說上杉家主的血統也很強大，這在蛇岐八家也已經成為不是秘密的秘密了，但是由于出生的時候先天不足，所以一直身體不是很好，就連犬山賀也沒有見過她很多面。

從身份上來說，路明非幾乎是昂熱選定的秘黨下一代領袖，更何況他本身的實力也有目共睹，他和上杉家主結合的話，是極有可能誕下‘皇’的，等等，他是不是剛剛有一瞬間認同了這個危險的想法？

犬山賀咳嗽了兩聲，這才想起來自己剛剛要說些什么：“我是說，世津子是不是也很優秀，而且年輕人嘛，沒準能擦出些火花也是好的。”

源稚生也意識到剛剛自己說了些什么，連忙點點頭說道：“是啊是啊，世津子小姐是犬山家主您最優秀的義女，和路君真是郎才女貌啊，哈哈哈……”

只是那笑聲怎么聽怎么像是干笑，透著一股濃濃的尷尬。

犬山賀擦了擦額頭上不存在的虛汗，好險，差一點就要開始討論上杉家主的婚嫁事宜了。

“其實就算世津子沒能吸引到路君，也沒有問題，那我會親自出面請求路君將世津子帶去卡塞爾學院受到庇護，畢竟這么多年下來，世津子真的像我的親女兒一樣。”犬山賀的語調低沉了下來，“我不知道稚生你怎么想，但是那個狀態下的路君……我自認為年輕的我可能也無法抵擋那樣的龍威。”

源稚生點點頭，他能感覺到路明非的強大，但是他也有著屬于‘皇’的驕傲，他并不認為自己會輸給這個剛剛十八歲的年輕混血種。

事情談妥了，自然源稚生也就需要離開了，他還得回去向橘政宗匯報今天的情況。

捏了捏眉心，源稚生看著車窗外已經漸漸暗下來的天色，深藍色映襯著暖融融的橘黃，人們把黃昏時分稱為藍調時刻，往往在這時候，是一天中最舒適的時間，該下班的下班該放學的放學，人們急匆匆地飛奔回自己的家，享受夜晚的片刻愜意。

有人說，只有在路上的休息才是真正的休息，因為當你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你又會有許多新的事情需要處理，這些無數瑣碎的事情構成了人的一生，所以人的一生也往往不得片刻喘息。

繪梨衣……

源稚生驀然想到了那個被家族鎖在一個四面無窗房間里的女孩，她現在正是大好的年紀，但是因為龍血的侵蝕一直無法走出去那間房子一步，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十七年，可是現在距離預言中神蘇醒的日子已經越來越近了，恐怕最多再有一兩年神就會再次蘇醒。

家族和猛鬼眾這些年的沖突也逐漸走上了明面，不停有流血沖突的事件被制造出來，戰爭的前奏已經打響，血紅色的迷霧已經逐漸籠罩在這個國家上空，這是不可避免的一戰，家族中的每一個人都不可能獨善其身。

可是戰爭開始就會有結束的一天，如果他們沒能阻止神的復蘇，那么也許那個時候……

但他們若是成功了呢？源稚生忍不住想，蛇岐八家雖然已經不再是上古那個皇血無數的蛇岐八家了，但是幾千年來科技也同樣在發展，有沒有可能，他們現在終于能通過科技徹底殺死那個傳說中的神了？

那么戰爭勝利后，繪梨衣該怎么辦？還要關著她一輩子嗎，人這一生如果只在那里，真的算是活過嗎？

源稚生的心里突然涌現出了一股巨大的恐懼。

他完全無法想象這樣的生活，混血種比其他的生命要更長壽一些，長達百年的監禁，這絕對不是任何一個無罪的人該承受的。

而且，萬一在戰爭中，自己如果死了的話，她又該怎么辦，一個那么天真的女孩，失去了唯一的哥哥之后，會不會因為孤獨而失控，會不會因為拒絕配合治療而被龍血侵蝕并因此提早離開人世……

可如果將她托付給一個可以信任的人呢？

一旦這樣的想法出現，就會像生了根一樣在人的心中不斷擴張生長。

源稚生想著，如果能離開家族，借助秘黨的力量，是否可以有一天，讓繪梨衣像普通女孩一樣生活，可以開口說話。

源稚生也去卡塞爾學院進修過，他當然知道秘黨中弗拉梅爾導師的名字，那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煉金術師，也許，他會有辦法。

勞斯萊斯開過市區，他聽見銀座周圍的商業街人聲鼎沸，有想要成為明星的女孩在街頭一展歌喉。

聽著那歌聲，源稚生覺得心里有一根弦突然被撥動了一下。

那是繪梨衣小時候，她也曾對著他唱過歌，那時她還沒有覺醒那個收割生命的強大言靈。

她的聲音，其實很好聽的啊。

夜色逐漸籠罩了這片大地，天邊最后的暖色的綺靡像是太陽的嘆息。

未來該怎么辦，不論是家族還是他源稚生亦或是繪梨衣……

只有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