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早高峰，擁堵異常。劉昊依照導航指示來到一座大廈下方時，已近九點半。

“老師，這里是吧？”

“應該是。”

確認地址無誤后，劉昊開始尋找停車之處，然而轉了一圈，卻未能找到合適的位置。有一個停車場，但欄桿攔著，劉昊駕車靠近，欄桿毫無抬起的跡象，且無人看守。

師徒倆又繞了一圈，確定大廈附近只有這一個停車場，無奈之下，只好將車停在大廈前的路邊。他們打算詢問大廈的門衛把車停在哪里，可還沒下車，保安就快步跑來并阻止道：

“對不起，同志。這里不允許停車，請盡快移走。”

劉昊看著站姿筆挺的保安，其昂揚的姿態和稱呼習慣，更像是軍人或警察，而非保安。

“同志？”

聽到這個稱呼，師徒倆對視一眼，隨后雙雙下車。

“您好，同志。請問這里是奧運大廈吧？我們是來找張一謀導演的，我繞了好幾圈都沒找到停車的地方，那邊的停車場也進不去，想問一下，大廈里的人都把車停在哪里呢？”

“您好，這里確實是奧運大廈。要找張一謀導演，請出示證件或者讓張導與門衛聯系。”

這位疑似軍人或警察的安保人員站在車旁，敬了個禮后說道。

劉昊看了看老師，隨后問道：

“那個，請問需要什么證件？身份證還是駕駛證？”

“工作證！”

看著依舊站得筆直的安保人員，劉昊聳聳肩，對謝小晶說：

“老師，這……”

“那麻煩您稍等一下，我打個電話。”

安保人員點了點頭，謝小晶掏出手機給張一謀打去電話。電話很快接通，一個深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傳出。

“小晶，你到了？”

“對，一謀。我到樓下了，但是進不去，你跟門衛說一聲唄？”

“哎呦，我的錯，把這事給忘了。你稍等，我馬上讓人下去接你。”

“好的，沒事，不急。”

掛了電話，謝小晶又對一旁等候的安保人員說：

“勞煩您再等一會兒，馬上有人下來接我們。”

“可以。”

安保人員言辭依舊簡潔，也沒有離開，就站在一旁，既是陪伴也是監視。

……

過了片刻，一位三十歲左右的中年女子向謝小晶和劉昊快步走來。

她身著黑色連衣長裙，搭配一雙皮鞋，顯得頗為干練。濃密的長發隨意扎成單馬尾，略顯油膩。可以看出她沒有化妝，面容有些憔悴，眼神渙散，顯然心里裝著事。雖然她朝他們走來，但心思顯然不在這兒。

“謝導，真不好意思。一謀正在樓上開會，脫不開身，讓我代他來接您上去。”

謝小晶擺了擺手道：

“沒事，我也是剛到。還勞煩王導您親自下來跑一趟，實在是不勝榮幸。”

“看您說的，您能來這兒不是應該的嗎？這位小兄弟是？”

謝小晶指了指劉昊說道：

“看我忘了介紹了，這是我學生劉昊。”

說完又指了指王導說：

“劉昊，這是王潮歌導演。”

“王導好。”

劉昊趕緊鞠躬打招呼。

“你好你好，叫你小劉不介意吧。別緊張，我和你老師也是老朋友了。”

和安保人員打了個招呼后，等劉昊把車停在剛才的停車場回來后，王潮歌緊接著又對謝小晶說：

“咱們先進去吧，一謀還在等著呢。”

“好，你先請。劉昊，記得把你的劇本拿上。”

“好的。”

劉昊點頭回應后，王潮歌接著說：

“跟我來吧。”

說著，領著兩人向里走去。

在寒暄中，三人步入了大廈大門。隨后，進入電梯。

謝小晶還是有些不放心，叮囑了一聲：

“一會兒穩當點，聽到了沒？”

“哎，明白，您就放心吧。”

劉昊笑著點了點頭。

看著師徒二人的交談，王潮歌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劉昊，抿嘴一笑，沒有出聲。

接著，電梯門打開。

剛開門，一股濃烈的二手煙味撲面而來。隨后聽到一句話：

“我覺得，得這么來。”

三人走進去，煙霧繚繞，如同一層薄霧，喧鬧的交流聲直鉆耳朵。

就聽那聲音再次響起，其他人自覺地閉嘴傾聽：

“我們要清楚，我們想要傳達給世界的是什么？一個行為？一場表演？都不是。我們是要打破西方對我們的偏見，傳達給世界我們這個國家充滿愛與和平，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與歷史底蘊。認清這個觀點，我們才能更好地找出載體，更好地展現我們國家的精神面貌。”

不大的屋子里擺放著一張長方形會議桌，筆記本、投影儀、水果、文具等各種物品雜亂地擺放著。平頭短發、皮膚黝黑、身材精壯的張一謀正站在桌前侃侃而談。

直到看到謝小晶，他才停下來，打了聲招呼：

“小晶，你先在旁邊坐會兒，我這馬上完。”

“沒事，沒事，你們先忙。我出去等你。”

坐在張一謀旁邊一位身穿淺綠上衣、梳著側背油頭、五官端正、氣質儒雅的中年男子見狀站起身招呼道：

“小晶，來來，坐我旁邊。出去干啥，又不是外人。正好你也聽聽，幫我們出出意見，讓我們換換腦子，頭都快炸了。”

“紀綱，這方便嗎？我一個外人不合適吧？”

叫張紀綱的中年男子扭頭問了張一謀一句：

“一謀，你看怎么樣？”

“我看行，多個人多一分想法，人多力量大嘛。”

張一謀回應道。

“小晶，你看一謀都說沒事，來來來，坐這兒。”

張紀綱起身拉開了旁邊的椅子。看到旁邊的劉昊，有些疑惑地問道：

“這位是？”

謝小晶坐在張紀綱身旁說：

“哦，這是我的學生劉昊，前段時間寫了個本子，這不，一謀說商量下電影的事，我就把他帶過來了，想讓一謀幫忙看看劇本，給孩子出出主意。這位是張紀綱導演。”

“張導好，我是劉昊，很高興認識您。”劉昊禮貌地問候道。

張紀綱也回以禮貌的微笑回應：

“小伙子你好。”

說完，謝小晶對在場的各位介紹了劉昊。

“各位老師好。”

劉昊見狀，又是趕緊鞠躬打招呼。

王潮歌見狀指了指謝小晶身后靠墻的凳子說道：

“小劉，你就坐那吧。”

“謝謝，王導。”

劉昊自然不會覺得自己和謝小晶一樣有資格坐在緊挨著會議桌的椅子上。

于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了后面。

謝小晶也沒和張紀綱繼續寒暄，畢竟張一謀正在詢問大家的意見。

劉昊見此，便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靜靜地打量起會議室的其他人。

小小的會議室里擁擠地坐著二十幾個人，男女老少皆有，年齡大概在三十到五十歲之間。大部分人都比較陌生，能認出的也就程小東、李成如等寥寥數人。

“大家都有什么想法？”

隨著張一謀的提問，會議室里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然而，劉昊敏銳地發現那個叫張紀綱的人掃了自己一眼，隨后偏過頭在謝老師耳邊嘟囔了幾句。

謝老師看了自己一眼，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我們怎么打破偏見？用什么形式表現出來？”

“我覺得要表現出愛與和平的內核，咱們應該從這一點出發……”

“文化底蘊和歷史底蘊，我覺得才是我們的核心……”

“你這觀點是不是有點太保守了，外國人喜歡看表面的東西，你這樣表達他們不一定能看懂……”

贊同和反駁的聲音此起彼伏，一個接一個的建議不斷被提出又被否定。

爭執的聲音傳入耳朵。劉昊心思一轉，頓時明白，無非是保密的事宜。

他識趣地掏出手機關上，小聲叫了聲老師，把手機遞了過去。

謝小晶接過手機，不由會心一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然后，同樣看著劉昊的張紀綱，先是略顯驚訝，隨后也對著劉昊笑了笑，點了點頭。

劉昊禮貌地無聲回應后，看向了張一謀。

看著他埋頭苦想，劉昊有些意外。只見他手掌托著下巴，微皺眉頭，像是在為接受哪個意見而煩惱，并沒有主張自己的意見。

這讓劉昊感覺挺新奇。以前總是聽說張一謀的名氣很大，拿過很多獎，地位很高。現在看來，他并不是詹姆斯·卡梅隆那樣唯我獨尊的人，能順著大家的意見進行思考，并不一意孤行。這讓人對他的印象分不自覺地提高了不少。前世也只在各種媒體上聽過張一謀的名號，未見過其人。總覺得公眾人物當面一套背后一套，就目前看來，張一謀還算表里如一。

當然，這話也就自己在心里想想，說出來恐怕會讓人笑掉大牙。

劉昊左瞧右看，看著他人激烈地討論著，回想起了前世奧運會的流程，但畢竟那時觀看的年紀太小，基本上忘干凈了。長大后也從未想過再看一遍。只依稀記得天上有個大腳印，地上有副巨大的畫，有個巨大的星球在天上飄，人拿著火炬在畫上跑。細節卻一點也想不起來。

喧鬧了半天，卻始終沒得到一個具體結論。

張一謀停下思考，敲了敲桌子：

“大家聽我說一句，這個問題咱們先放放。我覺得咱們還是從流程出發。首先是倒計時，大家覺得應該怎么體現？”

看到大家陷入沉思，張一謀喝了口水繼續道：

“倒計時的成功與否無疑是至關重要的，大家都歇會，好好想想，我們如何在有限的時間里把我們的精神與文化展現出來，我可不想雅典的事再來一次。”

說完，張一謀沖著謝小晶又說：

“小晶，還有小……劉是吧？”

“對的，張導。我叫劉昊，是北電導演系大三學生。”

劉昊乖巧地應道。

“好，小晶，咱們去旁邊坐坐，電影上我有些想法想和你說說，小劉你也一起過來吧。”

謝小晶和劉昊點了點頭，跟隨張一謀來到旁邊房間。

“小晶，我還是覺得應該用唐朝的元素來展現這個故事。”

剛進屋，張一謀就迫不及待地和謝小晶說道。

“唐朝啊……可一謀，你這講的是五代十國的故事，放在唐朝會不會太突兀了些。”

“我覺得沒多大問題，后唐也是唐嘛。”

“那色彩呢？”

“這個我打算用大量的金黃色來呈現唐朝的富麗堂皇和繁華昌盛……”

“那電影中的劇情你怎么結合，這劇畢竟是部悲劇。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因為《長安三萬里》你才想拍唐朝的。”

“嘿嘿，就知道瞞不過你。不過只是其中一方面……”

聽著他倆在那討論，劉昊放飛了思緒。

在劉昊的印象中，張一謀導演即將開拍的這部《滿城盡帶黃金甲》充滿了爭議，印象深刻的還是滿屏的菊花和一片白花花的饅頭。但色彩的應用也讓人不得不服，想著想著，劉昊就想到了自己的劇本。

自己的電影應該用什么主色調呢？

劉昊想得有些頭疼，雖然前身的記憶已經吸收完了，但自己畢竟沒有真正上手過。按照前身的想法，大概率是以冷暖對比為主。

“小劉，小劉。想啥呢這么入神？你老師說你帶了部劇本讓我看看，在哪呢？”

愣神之間，劉昊聽到了張導的詢問。

劉昊慌忙地把劇本遞了過去。

“在這呢，張導，勞煩您幫忙看看，有什么不足之處幫忙指點一下。”

“一謀，你給參謀參謀，本子我已經看過了，我覺得還不錯。”

謝小晶見狀插了一句。

“行，那我先看看。”

說完，張一謀翻開了劇本，直接揭過演員列表，直入正文。

……

不知不覺，一個小時過去了。

劇本并不長，還不到兩萬字，這么長的時間足夠很細致地看完。

“呼……”

張一謀合上劇本，左手拿著，放到翹起的二郎腿上。長長地出了口氣，眉頭微微皺著，手也不自覺地托住了下巴。

進入了自己習慣的思考狀態。

他在想如何評價這個本子，劇情很平，既沒有狗血的劇情，也沒有什么突發的重大事件。然而，雖只是展現了人物的日常生活，沒有任何戲劇化情節，但通過劇本中大量的獨白與對話能感受到人物心理上的細微變化，從而點出主題：現實困境下個體情感的何去何從？

是個好本子，真的很喜歡。

如果換成自己來拍，會怎么拍呢？

“小劉，本子很好。你對這戲有什么想法？說說看。”

思考完畢，張一謀面向劉昊問道。

“嗯……張導，這部戲的本子我改了很長時間，感覺已經很成熟了，劇情上我想按照劇本上拍，不做改動。”

看見張導點了點頭，劉昊繼續說：

“戲的基調我想著用冷暖對比，主要以黃色和藍色為主。攝影機我打算用阿萊福萊克斯 435搭配著 Bell&Howell Eyemo鏡頭……”

看著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談的青年，張一謀逐漸浮現笑容的臉上，欣賞之情溢于言表。

“嗯，很成熟的想法，打算什么時候開戲，我有時間了也去你的劇組轉轉。”

聽見張一謀的話，劉昊頓時興奮了起來。

“真的啊？張導，那可說好了，劇組開拍我提前請您，嘿嘿，您到時候一去我這戲也就成了。”

“呵呵呵~放心，到時候我一定給你捧捧場。”

聽到他倆的話，謝小晶也是滿臉笑容地打趣道：

“怎么？劉昊，你開劇不叫上老師也來參觀參觀？”

“那哪能啊，老師~到時候請您倆一起幫我鎮鎮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