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對過去說聲抱歉,然后一了百了?”
“所以又是想要自殺的人?日本年輕人的自殺率是不是太高了,短短幾天時間就碰見了好多個……”
遠山真葉看著長相端莊,帶著深厚眼鏡,頭發向后扎起沒怎么精心打理,雙眉緊皺神色憂郁的清水紗香。
沒來由的,忽然想起了讀書時心理系老教授常常掛在嘴邊感嘆的一句話:
年輕人不再努力,看似是看不到未來,實際上是早就看透了未來。
日本屬于高福利社會,選擇平靜安穩的生活,正常人稍微翻騰兩下就能得到,只不過如果還保留著拼搏向上的希望,那么沉重的現實將會告訴每一個心懷希望的人什么叫做階級固化。
“清水紗香作為帝都醫院的醫生,收入是可以維持體面富裕的生活,沒有來自現實的經濟壓力……所以心理疾病,大概是來自精神層面的困擾了……”
習慣性思維發散,既是審視著問診客戶當前的心理,也是放松長時間保持專注的注意力,遠山真葉點開面板內清水紗香的心理狀態,仔細審讀幾秒,與剛才所思所想確認一番,弄清楚她心理狀態產生憂郁的原因,然后嗓音溫和說道:
“水原女士,接下來的心理診療需要一個安靜私密的環境,可以請你到外面等待嗎?”
有一個向來以自由民主為筆鋒的著名女記者在心療室內旁聽,遠山真葉總有種大學時候被老教授催促監視著進行心理診療的古怪感受。
水原薰目光從腿上的保密文件移開,眸光流轉道:
“很抱歉,紗香她想要咨詢的心理問題,涉及到了某些必須保密的隱晦,所以我想陪著她接受您的問診。”
擔心我會向警方檢舉揭發?清水醫生幫助別人修改親子鑒定之類的證明材料,屬于違法犯罪行為,所以水原薰想要用記者身份“提醒”我必須要遵守職業規定……真是一對好閨蜜啊……遠山真葉聽出這個混血女記者的言外之意,對她頗為強硬的態度倒是沒怎么在意。
他給客戶提供的心理診療大概可以安排五到十次,初次診療只是雙方開始熟悉減輕心理防備的第一步,有無客戶的友人、家人在場旁聽,還是取決于被診療的客戶是何種想法。
詢問過清水紗香的意見后,遠山真葉略過被人過度打量關注的感受,進入正常的心理診療流程,詢問起女醫生的心理隱憂。
水原薰坐在一旁,未著絲襪的光滑大腿交疊一處,手中拿有紙筆圈圈畫畫不停,時不時抬起碧綠的眸子看向神色認真的年輕男子,上午的陽光透過半遮半掩的窗簾,打落在他的臉頰,給那雙明澈干凈的眼眸染上了幾分動人的流光溢彩。
心隨意轉停下了速寫,水原薰身子傾斜,左手胳膊靠住了座椅把手,單手撐起側頰,眸光晶亮地看著,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她就聽不見了房間內的交談聲音。
也許是陽光太過柔軟,也許是陽光太過明媚,就連友人清水紗香的身影也在視線里漸漸淡了去。
…………
上午十一點半。
警視廳搜查一課警部補麻生勇也打了個噴嚏,步入溫熱的陽光下。
按耐住心間的躁動,麻生勇也直到臨近下班的時間,才走出警視廳本部,手機里呼叫來一輛出租車,飛快去往新宿警察署。
每周一下午三點鐘,就是那個俱樂部開始聚會的時間。
前幾次因為科系里需要處理的刑事案件太多,一直沒能抽出時間參加聚會,麻生勇也坐在出租車后座,松了松胸前的領帶。
真是讓人期待啊。
不自覺得露出笑意,麻生勇也拿著手帕擦了擦鼻涕,然后掏出手機,給老友木下正我發出了視頻電話請求。
“滴滴滴……”
等了一兩分鐘不見都不見接聽,麻生勇也心里重重嗤笑一聲,這家伙!
不就是前一陣子因為工作失誤,又得罪了幾位高級警官,被調離了警視廳本部,打發去新宿警察署當個后勤系長,職稱待遇沒有什么變化,就是職務小了點,徹底失去了晉升的機會而已。
不消片刻的功夫,出租車便停到了新宿警察署樓下。
麻生勇也肉痛付了一大筆打車費用,心想著這筆錢可得從下午的聚會里拿回來。
瞥了眼手腕上精致的手表,上午12點13分,本就沒什么警察辦公的新宿警署分部大樓內,此時空空蕩蕩不見人影。
麻生勇也乘坐電梯去往分部大樓最高層,交通安全宣傳系所在的7層樓,想到辦公室外的天臺花園,嘴角隱約翹起。
“真是讓人期待啊……”
“叮”的一聲,電梯平穩抵達樓層。
麻生勇也沿著安靜無人的走廊走向宣傳系辦公室,步伐不緊不慢,厚重踩在瓷磚地面上的聲音很是悅耳。
在這一刻他似乎終于摘掉了“不會抓羊的暴躁老狼”這個恥辱身份,有種電視劇里自強不息的大男主感覺。
“青山不二郎這個蠢貨,估計也要被調到這個一路上見不到第二個人的破地方了……”
譏笑一聲,麻生勇也穿過無人值守的兩道破敗不堪的門禁,走進長長的走廊內,心里愈發覺得要是青山不二郎的身份能夠給他,從小宵切敏郎手里接過刑事部部長的身份也不是沒有可能。
東京大學出身,參加通過了國家公務員第一類考試,再配上青山家族在政壇的影響力……
他來到靠左側的辦公室房門前,握住房門把手,腦海中剛閃過黏黏糊糊的錯覺,房門就被推開了。
開放式辦公室內寂靜無聲,陽光透過窗戶玻璃折射進室內,留下點點怪異的光斑。
好像沒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麻生勇也目光掃過足夠容納十人的圓型大辦公室,隱隱約約覺得房間里有股奇怪的味道,用帝都醫院那位年輕心理醫生的心理學術語,這就叫“超感官知覺”?
“我怎么像個女人一樣疑人疑鬼的……”
麻生勇也捏了捏不怎么通氣的鼻子,忍不住搖頭嘆息,果然是最近壓力太大了,早就該放松緩解一下。
走到獨立辦公室房門前,抬手敲了敲木下正我的專屬小辦公室。
無人回應。
“這家伙,往常這個時間點都在辦公室里……難不成又偷偷摸摸偷吃了?”
麻生勇也盯著門把手,正要握住門把手推開房門。
就在這時。
身后傳來一道男人的低厚嗓音:
“麻生警官,您怎么在這里?”
麻生勇也嚇了一跳,忙轉身看去。
見到來者是前不久才招聘進入交通部的小林和也,他才喘了口氣貼著房門,沒好氣道:
“八嘎!下次不要站在別人身后說話!”
新宿警察署交通宣傳系人本就不多,加上他時常會找木下正我一塊參加俱樂部聚會,所以對于這個年輕人算是熟識。
小林和也撓了撓頭,鞠躬致歉道:
“是我做錯了,真是抱歉;木下前輩要我匯報上周的工作,我準備到現在……還請麻生前輩原諒。”
麻生勇也冷哼了一聲,心有余悸揮了揮手道:
“木下正我可能在休息,匯報工作的事情等明天吧。”
小林和也鞠躬認錯,答應著要轉身離去,又被麻生勇也叫住,“小林,木下警部補沒在辦公室里?”
扭轉了幾下上了鎖的門把手,麻生勇也心泛奇怪,木下正我從來都是不鎖門的性子,今天怎么來了這一出?
“啊?門打不開,木下前輩還沒來嗎?”小林和也眨了眨眼睛,又敲了幾下房門。
辦公室內始終沒有任何動靜傳出來。
“是么,那你打個電話看看吧?”麻生勇也示意新來的小巡查警察給木下辦公室里的座機打電話。
可突然間,麻生勇也皺起眉頭,怪異看著年輕巡查道:
“喂小林,你有聞到奇怪的腥味嗎?”
“腥味?”小林和也重復了一句,用力嗅了嗅空氣道:
“好像是有點——”
話音未落。
麻生勇也心臟突地一滯,指著地面驚駭大叫一聲:
“血?!”
人血?!
房門緊閉的辦公室內,有幾滴細微的血水連綿成線擠過門底,剛剛滲透出來,剛剛蔓延出來。
這是人血?!
麻生勇也的心臟一瞬間幾乎跳到了嘴里,連連后退撞到了大辦公室一張辦公桌上,來不及命令小林和也強行打開房門,他的身體霍然又是一顫抖。
手指觸碰到冰冷的瓷杯,又慌忙收縮回手掌,可是眼睛余光卻看見自己的手指上不知什么時候染上了鮮血!
這是赤淋淋的鮮血。
“啊——”
麻生勇也失聲尖叫,看著辦公桌那盞茶杯,雙眼瞪得圓睜,幾近要昏厥倒地:
“肉”
“人肉!杯子里是人的手指頭……”
辦公桌茶杯里,血跡包裹著的瓷質茶杯里,兩根斷裂的,黑糊糊的手指頭插在里面,好像是在對看到的人特意擺出一個慶祝手勢,一個詭異令人膽寒的手勢。
撲騰一下。
麻生勇也眼前一黑,雙腿發軟,下移視線,然后眼睛正好對上了藏在辦公室桌子底下的一截手臂,血淋淋的手臂還在滴著血水!一滴一滴地砸在桌底毛毯上,就好像這藏青色毛毯是在吸食著人體斷臂。
接連幾口氣沒有喘上來,麻生勇也差點就要腳步不穩倒地。
幸好。
身后有人及時扶住了他。
…………
新宿警察署,交通安全宣系所在的二棟大樓7層。
現場已經拉起了警戒線,負責戒備看守案發現場的巡查警員們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凝重與緊張。
放眼平成二十多年,還是第一次有警察被殺害在警察署內,這種事情要是傳了出去,警視廳本就雪上加霜的名聲豈不是更要風雨飄搖?
案件性質惡劣,社會影響極壞,案發后短短20分鐘內,新宿警察署高級警官就已經向警視廳匯報案情,同時向警視廳刑事部請求援助。
“搜查一課,請借過一下。”
天野涼子跟隨搜查一課課長,穿過被巡查警察嚴格看守的警戒線,進入新宿警察署交通安全系辦公室內。
不同于急于奔赴案發現場的同事與上級,天野涼子先是掃了眼交通宣傳系的破舊門禁。
雖說是需要瞳孔指紋和門禁卡雙重驗證,只是這門禁根本沒有關閉,所以想要進入交通部宣傳課辦公室,非警視廳人員也能輕易做到。
她側過頭,看著左手邊只隔著幾道臺階的空中花園,微微皺起眉頭。
直通空中花園的緊急通道不止一條,而這些緊急通道無一例外都沒有安裝監控探頭。
走進一條長約15米,寬約3米的內走廊,天野涼子步伐并不快,她嘗試思考起從門禁處進入警員辦公室的可能,好像無論以何種方法進入,都會被內走廊中的監控探頭拍下。
只不過——
內走廊里的監控探頭沒有開啟。
天野涼子神色如常,目光掃過走廊通道左右兩側。
走廊左側是警員大辦公室,右側是推拉式窗戶;
左側大辦公室內的窗戶接通了空中花園。
天野涼子站在門邊注視許久,眉頭再一次皺起。
警員開放式大辦公室內,六扇窗戶全部緊閉著,不存在從外部打開的可能。
“一起密室類型兇殺案件嗎?”
天野涼子心里自語一句,正要走進尚未清理過,濃厚血腥氣味撲面而來的案發現場,身后便傳來了一道熟悉的嗓音。
“請等一等,天野警部。”
轉身看去,是刑事部部長小宵切敏郎與一眾警視廳、警察署高級警官走來。
小宵切敏郎停下腳步,身旁一眾高級警官沒有停頓繼續前行,留給兩人一個安靜交談的空間。
“這起案件將由一課課長負責偵辦,強行犯三系沒在援助科系中。”
小宵切敏郎望了眼擠滿警官與鑒識科人員的案發現場,嗓音平靜不含情緒道:
“你現在需要準備的是,進入警校接受高級警官培訓的事情,而不是將精力與時間放在刑事案件上面。”
“你現在要學會的是,開始以高級警官的身份指揮行動,然后將偵辦調查行動交給下屬去落實,明白嗎?”
天野涼子側身看著案發現場,默然幾秒問道:“必須要去警校?”
“盡快,這是每一位高級警官的必經之路。”小宵切敏郎衣兜里手機震動傳來,從案發到現在已經接過不下于十個電話,他緩緩呼吸著,最后說道,“進入警校學習,一是接受系統性警官教育,二是你要積累擴充屬于自己的人脈了。”
“我可以拒絕嗎?”天野涼子眉頭微蹙問道。
不過沒有得到回答,或者說這就是回答。
小宵切敏郎已經轉身離開了。
…………
目送兩人離開心療室。
遠山真葉無聲吐了口氣,一個上午整整四個小時的心理咨詢,直接將心靈進度條推至了6點,可見這四個小時是如何辛酸苦楚了。
嗓音略有干澀,他準備再補了水分,忽然聽見混血女記者一聲驚呼,“遠山醫生,有一起刑事案件!”
遠山真葉嘴角微動,善意提醒道:“這里是帝都醫院心療科,有案件你可以去……”
“是一名警察遇害了。”水原薰感覺心跳快了起來。
……東京都的人民真是善良淳樸啊……遠山真葉身心都有些疲憊,點了點頭未作何表示。
“您,不嘗試幫助警方破案?”水原薰示意雙眼紅腫的好友先到大廳等她,伸手推開了本要關上的房門,“有警察遇害,這將是一起引爆網絡輿論的大案子。”
“如果我們兩人聯手的話……你覺得如何?”水原薰眸光晶亮,挑眉邀請道。
揚名立萬?遠山真葉笑了笑,看著這個似乎藏著某些小心思的混血女記者:
“我有個不成熟的建議,你想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