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休息室內，一片安靜。

遠山真葉握著槍口散發著硝煙的半自動手槍。

看見躺倒在地的青山不二郎嘴角隱隱約約翹了起來。

似乎，這份笑意怎么都掩飾不住。

“我知道，”遠山真葉俯下身體，看著盡力壓制住笑意的年輕警部，“你想要的，無非就是現在這樣子。”

遠山真葉非法持槍襲警，青山不二郎因公受傷被人挾持。

事情于媒體輿論里徹底爆發，二選一的輿論洪流將會裹挾所有人做出選擇。

青山不二郎眼睛里充滿了快意與不屑，意思不難理解——你也配知道？

遠山真葉嗓音如舊，眼神淡漠道：

“我知道，你為了今晚的計劃準備了很久。”

與朝夜新聞主編水原薰的勾結。

不知從哪里得到的消息，特意買了一套與他一模一樣的衣服、鞋子。

甚至刻意訓練模仿過他的步頻與行為姿態，只是為了在監控探頭里留下一抹模糊的身影。

“我想，是那個號稱‘一門三首相’的青山家族，家族中有和宮野太郎年紀差不多的老家伙，想讓我入贅？或者想要我為青山家族效勞？”

就像宮野太郎一樣的做法，最先考慮的不是用盡一切力量除掉所有能夠制造不安的人，而是妄圖用最小的代價抹平小小的漣漪。

如同經濟學家提出的理論，事物的發展總會朝著阻力最小的方向行去。

見到青山不二郎驟然瞇眼看來，遠山真葉直起腰身，沒什么表情變化說道：

“至于還有沒有其他原因……”

青山不二郎剛想開口。

砰的一聲！

一顆子彈射中了他臉頰旁的地面，子彈射進地面激濺起的碎屑刮擦過他的半邊臉頰。

保留著硝煙味與滾燙溫度的彈殼墜落在青山不二郎的手背。

叮當彈落在地。

“至于有沒有其他原因，”

“我不在乎。”

說白了，超脫不了那幾種世俗常見的心理。

手槍槍口對準了平躺在地，面色陰沉的青山不二郎，遠山真葉笑了笑道：

“但是我和你說了這么多廢話的原因，就是因為我不想再聽你廢話一句，明白嗎？”

青山不二郎“呵”了一聲，目露鄙夷。

然后他就看見手中握著半自動手槍的年輕男子一腳踏來，瞬間遮蔽了他的視線。

“我問，你明白嗎？”

遠山真葉平復了幾秒內心情緒，收回左腳，看著面色時而猙獰時而憤恨，好像從未受過這般侮辱的年輕警部。

然后，又是一腳踹去。

青山不二郎雙手捂著腹部，發出了悶哼慘痛聲。

“說完了你的行為動機，”遠山真葉看著神色極為復雜的青山不二郎，嘴角微有扯動道：

“下面，是不是該說說我的行為動機了？”

青山不二郎嘴巴合動了一下，想要說話。

但是遠山真葉拎起他的衣領，直接提起這個年輕警部，一拳砸中了他的下巴，打得他嘴巴泛出了血色，打得他身形搖晃著倒退，撲通一聲再度倒地。

“算我求你，”遠山真葉扯過他的衣衫，冰冷的手銬抵在他的撥筋：

“能不能再說一句‘不配’？”

青山不二郎試圖站起身。

當即，就被一記槍托砸得意識模糊起來。

有刑警上前，想要拉開兩人。

但是見到明晃晃手槍槍口調轉過來，迅速停下了拉扯的動作。

“不是想要把這件事鬧大？好讓你青山一家，為了家族榮譽作出選擇？”

“不是想要直接通過媒體輿論，迫使警視廳作出回應？”

不是因為擔心20年前的舊案重新被人翻起？

不是說著年輕人就該狂妄一些？

遠山真葉突然很想，告訴所有對20年多前那起舊案，心懷恐懼、懷有忿恨、念念不忘的人說一句。

他根本，不在乎20年前真相是什么。

但是。

這種不在乎，不是無能為力，不是懼怕膽怯。

就像這22年來他選擇的躺平式生活一樣，只是喜歡了這種平平淡淡。

而不是，無法選擇濃烈新鮮、灌滿曲折悲喜的生活。

如一片亙古黯淡的荒漠中又涌現出了涓涓清流。

遠山真葉對朝夜新聞的主編招了招手，22年來從未有過的意氣風發：

“現場直播，今天晚上警視廳刑事部刑事警部，用毒謀殺宮野優惠子的犯罪手法。”

“就由我這個平成時代的警察救世主，來告訴所有東京人！”

……

吵鬧的環境里。

激烈又帶有個人情緒的爭吵辯解。

夢境支離破碎，腦海漸漸泛響思緒。

躺在休息室沙發上的宮野夏花迷迷糊糊醒來。

乏力睜開雙眼，嘴巴里輕聲嗯嚀著。

視線先是模糊，繼而看清楚了休息室內十余位穿著正裝的刑事警察，看清楚了宮野家的老家主宮野太郎，看清楚了爺爺宮野太郎身前，被眾人圍住的年輕男子。

看清楚名為遠山真葉的年輕人駁斥得在場所有人啞口無言，休息室內只有一個聲音。

這一刻，月光同著明亮的燈亮灑落在年輕人的身上，恍若來自天國的天使奉應祈禱送出了祝福的淡金色羽衣。

宮野夏花眸光流轉。

恰好這時。

論證兇手的話題稍有停頓。

宮野夏花看見遠山真葉的目光望來。

緊接著，她看見滿屋的人都看了過來。

“呃……好多人啊……”

宮野夏花小聲哈哈了一句，旋即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

一場“證明題”很快結束。

在青山不二郎呼喊著“污蔑、誹謗”里結束。

休息室內的眾人全部散去，只有一男一女留在了最后。

“你是在反向釣魚？”

水原薰用著不太恰當的比喻，做出描述。

明明早就知道今晚謀殺宮野夫人的兇手就是青山不二郎，可偏偏非要等到青山不二郎正式執行計劃后，才說出真相，這種只存在于戲劇小說里的反轉橋段，于現實中上演倒是分外有趣。

遠山真葉沒有回答，反而問道：

“為什么要幫我？”

今晚依舊有三個未解之謎。

大岡紅夜躲藏在男洗手間里的原因。

本該是青山不二郎盟友的水原薰，卻突然倒戈。

水原薰從皮包里取出煙盒，抽出一根女士香煙。

點燃后，她目光透過吐出的煙霧，看著遠山真葉，嘴角勾起了神秘意味的微笑道：

“有些事情，做與不做，是不需要理由的。”

有些熟悉的回答，好像時間再度回到了周四晚上那場招待會結束，只不過問與答兩人互換了角色。

“在心理醫生面前，說謊是沒有必要的。”遠山真葉輕聲回應，示意門外的刑事警察稍作停留。

水原薰深深吸了口氣香煙，搖搖頭沒有回答。

遠山真葉等了幾秒不見回應，未再詢問什么，走出房間。

“在證明青山是犯罪嫌疑人的時候，你一直說，可能，也許，大概，沒有任何肯定話語……最后這起謀殺案還是由宮野局長定下結果，所以你真的認為兇手是青山？”水原薰猶豫一下，問道。

案件中還有許多疑點，雖然青山不二郎的不在場證明被證實是偽造，雖然青山隨身攜帶著避孕套，雖然在宮野優惠子生前記錄的信息中發現了她與青山偷情的記錄……但是，能夠決定毒殺案真相的證據，好像并不那么真實有力。

而且來自遠山真葉的側寫推理，沒有任何實質性證據支持。

換言之，今晚面相東京人直播的推理秀，只是出于他個人角度的分析。

“這就涉及到今晚第三個未解之謎了。”

遠山真葉輕笑一聲，沒有轉身，背對著著名大記者擺了擺手：

“兇手是誰，我根本不在乎。”

“你不會以為，我是公平與正義的化身吧？”

“等等，那你——”話語脫口而出，水原薰下意識明悟他的意思，說道，“你這是在拿自己的名聲，向東京都所有網絡媒體證明自己推理錯誤？如果青山不是兇手，那么你將會遭受到難以想象的指責謾罵……”

“水原記者，你見過哪頭注定獨行的獅子，會在意羊群的咩咩？”遠山真葉的嗓音平和而感性，走過了房門。

那道年輕修長的身影消失于明亮溫暖的房間燈光下，步入黯淡又不曾被光明眷顧的陰影里，同著幾名刑事警察走下了樓道。

再一次的，被煙頭燙了下手指，直到目光里沒了那道年輕身影。

怔怔出神的水原薰，依舊沒有收回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