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有一天會死，只是早或晚的差別

因為只要活著，死亡就是理所當然的天命。

頭很暈，意識突發性喪失，呼吸停止…

前世的死亡記憶就是這些，幾乎沒能感受到痛苦就死去了。

如果不考慮二十幾歲的年紀，倒也算個不錯的死法。

相比起來，活祭還真是相當恐怖。

身體和靈魂都被無形存在慢慢啃噬，身體扭曲抽動，痛苦控制不住地從口中流出。

死得相當不安詳。

不過，在徹底死去之前，看到了歷史的破碎。

至少敏菲能離開那里…

“這樣…就足夠了…”

克洛睜開眼。

他有些混亂。

無論是神圣天國還是血腥地獄，他都可以接受。

但眼下。

高聳的山丘上，有一棵仿佛要遮蔽天空的大樹。

無數的奇怪透明物體在大樹周圍飛舞，還有某種小型物體在大樹的樹干上奔跑。

大樹的根部像是要填滿洼地般張開，形成洼地的岸壁上閃耀著水晶的光芒。

再次用著最為原始的檢驗手段，沒有痛感。

盡管沒有來過這里，克洛卻自然而然地了解了這個怪異地方的來歷。

這里是靈魂存在的本質世界與物質性的現世之間的夾縫。

換而言之，大概就是死后的世界。

遠處的山頂，有熟悉的男人聲音傳來。

克洛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順著聲音方向慢慢前行。

有些渴，心念一動，兩顆蘋果就從樹上掉下。

在死后世界，這樣的行為根本就稱不上偷竊。

他咬了一口，很好吃。

一眼望不到頂端的古樹下，一名男性正在自言自語。

“□□□，那樣幼小的樹苗，都已經變成這么出色的大樹了呀。”

拉納特感嘆著眼前古樹的茁壯，似乎正在和某人對話。

可在場根本就沒有第三個人…

“克洛。”

他看見了不遠處的少年，微笑著招了招手。

這片果園并非克洛的夢境，而是拉納特的夢境。

“多謝你讓我恢復了真實的記憶。”

拉納特靠著大樹坐下，拍了拍身邊的草地，示意克洛也坐下。

嚴格意義上來說，面前的男人，已經是神明。

但自己已經是個死人，也沒必要在乎這些七七八八的奇怪事情。

克洛學著他的樣子，靠著大樹坐下。

自確認自己的死亡后，繃緊的精神舒緩了不少，不用考慮更多的事情。

畢竟，死者在生者的世界，是無能為力的。

“抱歉，我擅自把你拉到了這里。但是，我想和你談談。”

沒有得到回應，拉納特宛如樂團指揮般揮動指尖。

這片世界瞬間風起云涌。

除去中心的巨樹外，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變幻，變成了很久以前的場景。

……

河水宛如蛇一般從河川伸長脖子，來到低著頭的少女面前。

水變成小貓的模樣，撲進了少女的懷里。

“拉納特，你又在研究這些奇怪的魔法了。”

“喵—”

配合她的聲音，發出叫聲般張開嘴。

然后小貓在空中漫步，被少女抱在懷里。

拉納特的視線自然地追著小貓，然后捕捉到少女的身影。

“安妮塔，不要這么嚴肅，只有感受到快樂，才能更好地研究魔法的本質不是嗎？”

“拉納特，你應該認真一點…”

“呵呵，雖然我不清楚，但塑形魔法確實很有趣不是嗎？”

水做的小貓從胸口跳出來，坐到了安妮塔的頭上。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吧…”

說話的同時，小貓變回普通的水。

啪嗒。

水從安妮塔的頭上滴落。

拉納特獨自地開心笑著。

隨后他手上有耀眼的太陽光芒亮起，溫暖的陽光下，安妮塔被水淋濕的衣服很快就重新變得干燥。

安妮塔有些不滿地看著青梅竹馬。

“拉納特，真實之主賜予你力量，不是讓你干這些事情的。”

“我知道我知道，接下來又要是什么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之類的話語了。”

說話間，拉納特從背后變魔術似的拿出一顆蘋果，扔給了安妮塔。

“可是，我從來都沒想過成為神選，也不想拯救世界。”

“我一直就是個沒什么遠大抱負的人，如果有什么能稱作是夢想的東西，大概就是在村子附近建造一個蘋果園吧。”

安妮塔嘆了口氣，撫摸著這個還沒長大孩子的腦袋。

“我知道，可是，真實之主大人既然選中了你，那就一定有祂的原因。”

“有些事情，終究是躲不過的。”

“安妮塔，你還真是啰嗦欸…好了好了，我去教堂訓練就是了。”

安妮塔依舊保持著微笑，只是表情有些僵硬，她用力地打了拉納特一拳。

仿佛只是下一刻，那個元氣的活潑少女，就一臉的虛弱蒼白。

馬車外的景色在不斷變化，他們似乎正在旅行。

成長了一些的拉納特坐在她的對面，一言不發。

安妮塔輕聲笑著，“難得有機會和我一起出來旅行，為什么要一臉難過的樣子呢？”

“咳咳，雖然身體有些不舒服，但我非常幸福哦。”

“可是…你…”

安妮塔打斷了他的發言，“拉納特，你的語氣就好像我已經死了似的…”

“聽聽我的心跳。”

撲通—撲通—

心臟在清晰地跳動著。

“不是這個問題…”

“就是這個問題，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么，意外說不定哪天就來了。”

“只有現在看到的、感知到的一切，才是最真實的存在。”

拉納特看著安妮塔，“你這是在詭辯。”

“呵呵，被最擅長撒謊的拉納特這么說，我都要覺得自己是個騙子了。”

“不要轉移話題…”

安妮塔突然站起身，吻上了一臉嚴肅表情的他。

“拉納特，我們稍微繞點路，先去阿加特吧？”

“阿加特…？”

“是的，我聽村里的行商說，那是個非常漂亮的小鎮，每到這個季節就會開著漫山遍野的花朵。我想和你一起看看…”

“還有只在故事中聽過的大海，走過草原之后，是不是就能看到海洋了呢？我一直想看看一望無際的水平線…”

她瞇著眼睛，眼神順著車窗飄飛到遠處的海洋，露出了微笑。

“然后再去里瓦蘭，那里的燈節也十分有名…”

“可以的話，我想和你一起繞大陸一圈，不過這樣太花時間了，一定會被村長爺爺罵的。”

安妮塔輕聲笑著，就像是在開一個普通的玩笑。

“安妮塔。”拉納特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地喊著名字。

“我絕對、絕對會治好你的病，所以現在不會答應你。”

安妮塔困擾地抬頭看著拉納特。

拉納特只是認真地低頭看著安妮塔。

“你說過要和我一直在一起，以后得時間要多少有多少，等你的身體好了，我會答應你所有的請求，哪怕是再任性的也一樣。”

“真是傷腦筋，”安妮塔輕聲笑著，“居然有一天，我會被拉納特安慰。”

她隨后開心地笑了起來，右手纏繞住拉納特的手指，稍微站起來了一點，嘴唇貼在耳邊。

“那么…我們就約定好了哦…”

抵達城鎮后，拉納特嘗試了各種手段。

藥物、治愈魔術、古代遺物…

病情有所改善，但始終無法痊愈，狀況完全稱不上好轉。

半個月、一個月、三個月，半年過去了，隨著時間的流逝，安妮他的病情也越來越嚴重。

明亮的房間，圣籍和圣水擺在架子上。

城鎮里的大教堂，拉納特正虔誠地跪在那里。

真實之主的金色塑像在陽光下綻放著耀眼的光芒。

拉納特眼睛下面有著嚴重的黑眼圈。

他屏住呼吸，周身的魔力勾連上神像。

過了一會，他垂下了頭，期望再一次落空。

他握緊右拳，狠狠地捶打地面。

堅硬的地面染上了紅色。

低著頭的他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右手滲出血來。

所有的治療方案都對安妮塔試過了。

但根本就無法解決，請來的醫生也只是不斷搖頭，表現著他們的無能為力。

借著想到的，是請求神明的幫助。

可這也不順利。

祈禱對于真實之主的神選而言，應該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但這一次卻例外。

經過幾次嘗試的結果，依舊沒能得到任何的反應。

沒有比在焦慮中徒勞無功更讓人絕望的事情了。

就在這時，有人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拉納特先生…您快跟我來！”

不好的預感頓時涌上心頭。

擺放著簡單床鋪的房間。

月光灑落的床鋪上。

“安妮塔！”

安妮塔想要握住拉納特的手，卻感覺很沉重。

頭暈，大腦轉不過來，身體使不上勁。

直到下午還精神不錯，病情卻突然開始惡化。

大概是到時間了…

“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吧…”

“安妮塔，你還很年輕，我不讓命運帶走你的。”

“拉納特，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抱著愛人，連抬起手都很吃力。

但是，這樣就好，感覺沒必要放開。

“我對自己的簡短一生，已經很滿足了。”

“安妮塔！”

“沒事的，拉納特，自出生起，就注定會死去。”

努力移動著手臂，像是以前一樣撫摸著柔順的頭發。

“如果要說有什么遺憾的話，就是沒能看到你變得幸福的樣子…”

“不過，我也快到此為止了。”

“沒有！沒有結束，我一定會救你的。”

“能答應我最后一個請求嗎？”

拉納特沒有回答。

“葬禮的話簡單點就行了，遺書就在我家的床下面…”

“把我埋在樹下吧，那里可以看到整個村子，能遇到你，這一生就已經很滿足了…”

安妮塔微笑著。

是的，滿足了。

能坦然迎接死亡的人并不多。

直到最后，還是被心愛之人守護著。

像自己這么幸福的人，這個世界上都找不到吧…

“今后也要好好珍惜身邊的人。這樣的話，一定…”

話語就這么消失消失，呼吸也平靜下來。

不久后，呼吸也停止了，傳到身上的心跳也徹底安靜下來。

拉納特感受著殘存的體溫，沉默地一言不發。

「吾之子啊，踐行吾的光輝，才是你該做的事情。」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沉默的神明才重新傳來了神啟。

“滾…”

冬天來臨前，拉納特回到了卡特蘭村。

他站在古樹前，祭拜著故人。

畫面就這么戛然而止。

“拉納特先生…”

克洛有種被強行夾斷的感覺，他看了這么久的壓抑苦情戲，已經在期待著后面的精彩環節了。

結果，就這么沒了？

“后面的事情涉及一些隱秘，沒法直接放出來。”

“就此開始，我就對神明大失所望，不管怎么樣，祂們都和人類有著本質區別。”

“所有的神明都瘋了。”

“我和□□□，還有其他六人，取代了一部分瘋神的存在。”

“這就是你們歷史中那場‘神戰’的起源，細節我沒法和你講太清楚，只需要知道這些就行。”

克洛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聽到的話語。

“我們原本以為，導致之前神明瘋狂的力量已經隨著祂們的死去而消散了。”

“可是，那依舊存在。”

“在我們即將重蹈覆轍之際，□□□，也就是你所信仰的時之女神，祂封印了我們。”

以拉納特的意思，女神和存世的邪神，在遠古時期，是盟友？

感覺要長腦子了…

“那股力量是什么？”

拉納特搖了搖頭，“我不能說，也不知道，你距離那個層次還太遠。”

“現在，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你的獻祭幫助下，我暫時從「虛妄之鄉」中找回了自我，但毀滅神域已經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我無法消滅自己的根源。”

“而導致你來到神域的罪魁禍首，他正在竊取我的權柄。”

“想來，他應該不會和你是同一陣營的。”

即便如拉納特所說，祂遺留的力量已經不完全。

但那畢竟是神明的殘留，如果被邪惡異端掌握，事態一定會走向不可控。

只是。

“拉納特先生，如你所見，我現在是個死人…”

“我可是篡奪了真實之主一切的虛飾之神，沒有破綻的虛假，就可以被認定為真實。”

“發生的一切，不過是‘暫時性死亡’而已。”

【真實之主拉納特對你進行了賜福】

【道德點+500】

【織謊】→【偽象編織】：虛假為絲，織造真實。

手中還沒吃的那個蘋果落在了地上。

身體開始向天空飄飛。

發生在身上的死亡結果，已經被改寫。

拉納特看著周圍，他確實擁有了一片果園，也按照約定和安妮塔一直在一起。

俯下身，試圖撿起掉在地上的蘋果。

鮮艷的紅色果子看起來就很好吃。

卻抓了個空。

身體已經是虛幻縹緲的透明樣子。

臉上有些濕潤，在陽光下想必是淚光閃閃，一點也沒有神明的威嚴。

他緊緊地盯著克洛。

“謝謝。”

沒再說話，嘴唇就這么動著。

——交給你了。

并非虛飾之神，而是卡特蘭村的普通少年。

消失在了虛假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