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海擊浪的水手們，大多都有著一股子渾厚的陽剛之氣，俗稱男人味。

兩洲駁船往來，一趟便需月余時間，船上既無女子，也沒綿羊，船老大又是個不好龍陽的人，連累著滿船水手，都只能靠著在船上爬上爬下，結網撈魚，來發泄出那一身無處釋放的精力。

這不才幾日功夫，副伙頭那光禿禿的頭頂，就已經憋出了毛茸茸的碎發。

終于長出頭發，不用再被調笑是謝頂了的副伙頭，這幾天臉色不但沒有變好，反而越來越差。

他端著一個餐盤，正戰戰兢兢地走向船艙的最底層，一路上不時有人在暗中朝著他指指點點，在眾多陌生的面孔里，還不時能看到幾個熟人的樣貌，但只是一味冷笑，也不招呼他。

副伙頭一步步挪到船尾處的一間單人客房前，伸手擦了一把額頭上滾落的豆大汗珠，鋼牙一咬，以他最快的速度，右手將盛著今天晚飯的餐盤一把放到客房門前，左手則迅速地將放在一旁的另一個只剩了一點殘渣碎屑的餐盤收回，壯碩的身子迅速地向后退了幾步，才緩緩將屏住地一口氣長長呼出。

還好，今天的小道爺也很正常。

副伙頭后知后覺地想起了船老大的囑咐，鼻孔微張，那已經習慣了的濃厚腥臭味被自動忽略，連嗅幾次后，捕捉到了那一股帶著淡淡香氣的味道。

嗯，比昨日又淡了一些，小道爺這是快好了？還是……快死了？

副伙頭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頭頂，打了個寒噤，頂著那一道道滿含深意的目光，大踏步地退出船艙。

這次走船的經歷，比他過去十多年加在一起還刺激。

先是一位年輕的紅衣道士，踩著一根蘆葦，只身在海上攔下了駁船，出手就是一錠金子，硬生生在客滿的船上買下了個單間客房。

那可是一大錠金元寶！

俺要是能有一錠金元寶，還跑個屁的船，直接在傲來國里買個大院，讓師傅住在里面，再買幾個仆人，以后天天吃大肉，吃一碗，倒一碗，氣死那摳搜的船老大！

貪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當夜自己被人一攛掇，和幾個人一起上了甲板，氣勢雖洶，但真的只是想討點賞錢，賞銀子最好，能給幾個銅板也是好的。

然后……然后就幫船上，省下了好幾日的燈火錢。

正想著，已是到了船老大的屋子前，敲了敲門，喊了一聲后，他便退到了一旁。

房門這次很快就打開了，船老大從里面探出身子，掃了一圈，走屋子里走出后，招呼副伙頭來到一處無人的角落里。

“小道長今日如何？”

副伙頭舉起手中空空的餐盤，壓低聲音回答道：“今天的飯菜也都吃了，而且那味道也比前幾日淡了。”

腦袋上裹著幾條白布的船老大，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副伙頭猶豫了一下，下意識地向周圍瞥了幾眼，然后貼著船老大的耳朵悄聲說道。

“老大，我感覺現在船上越來越不對勁了，咱們不行把銀子退給道長，讓他下船吧？以他的手段，怕是在海中也死不掉?，F在船里上下都是人心惶惶，我問了幾個人，他們說就是那道長將海里的妖物引來的，再來一次的話，船被掀翻了，咱們都得死在海里！那海族不能侵染船只的規矩，只限咱們這些凡人，那些神通者，龍王爺可不庇佑他們！”

“閉嘴！”，船老大吼了一嗓子后，趕緊將聲音壓了下去，“我自有安排！傳下去，誰再敢亂傳之前的海獸是小道長引來的，就直接從船里扔下去，生死自負！算了，一會我親自說吧，你先回去去。”

被船老大揮手趕退，副伙頭撇了撇嘴，帶著餐盤回到了廚房。

他雖然頂了個伙頭的職務，但卻只會起火煮飯，熱油炒菜是一竅不通，平日在廚房里也只是打打下手，洗洗食材。

船里上百號人的飯菜，都是由年俞五旬的師傅——大伙頭，一人操持。

見徒弟回來了，大伙頭嘬了幾口旱煙后，把煙管里焦黑的煙絲磕進了爐膛里。

“如何，今天也都吃了？”

得到徒弟肯定的答復后，大伙頭滿意地點了點頭。

副伙頭用清水將餐盤洗凈后，放進了一個單獨的柜子里，這餐盤原來是給船老大單獨用的，但這獨門小灶的待遇現下卻安排給了別人，連船老大自己，這幾日也給大伙一樣吃著大鍋菜。

副伙頭心事重重地坐到大伙頭對面，悶了一陣子后，朝自己師傅身前靠了靠后，清了清嗓子。

“師傅，那小道長有點邪乎，前幾天起浪的時候你沒見到，那么高的一個浪頭，連船都能掀翻了，只聽到他喊了一聲，就把整個浪頭定住了，我聽說……”

副伙頭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他其實就是那海里的精怪，化成人形要上船吃了我們！”

在船老大哪里吃了癟，他又換了一種在水手間流傳的謠言，一面想展示自己消息靈通，一面想聽聽自家師傅的看法。

五十多歲年紀，還滿頭烏發的大伙頭，有些無奈地晃了幾下腦袋，然后抄起放在地上的老煙槍，“鐺”地一聲砸在了笨徒弟的腦袋上，敲了一下后仍不解氣，又連砸了兩下。

而立之年的副伙頭，抱著自己的腦袋倒抽涼氣，但面對積威已久的師傅，連喊痛的聲音都不敢大了。

“你個瓜娃子，說了讓你少跟那些船艙里的那些灰衫子混蕩，多跟老大學學抬頭看天，你啊你，三十多歲的人了，腦袋迷糊得像個半大孩子！別聳落著頭了，小心把腦袋里的水空出來！”

“還妖邪，人家那叫神通！削你頭發一次就記仇了？誒，削得輕了！就應該把你剃成禿子，漲漲記性！就你們幾個還想打人家的秋風？讓你去送飯是抬舉你，讓你沾點仙人因果，人家隨便賞點就夠你這輩子用了！”

“哎呀，越說越氣，除了送飯，你這幾天哪也別去了！”

副伙頭撇了撇嘴，老實地坐到一旁，委屈地像個三十多歲的大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