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最后的鮮血被吸入陣中，那道籠罩著全城的大陣，立刻開始運轉起來。

原本彌漫在全城的大火，如同無源之水一般，片刻間便寸寸消散不見。

一道三十三丈寬的方形血池，以小院為中心，突兀地出現在地面上。

一道道人形血影不斷池中匯出，撞入那浮在半空中的焦黑身形中，融為一體。

“爹！娘！”

“大哥！三弟！小妹！”

“二伯！嬸娘！”

“山叔，費大娘，李子，青青……”

一道道對江寧二人來說陌生的身影，卻被手拾一一認出。

手拾未入襖景教前的家，就在子古縣縣衙的對面，正對縣衙儀門的，是一道比縣衙更寬、更高、更厚的大門，但卻沒人敢去敲響那石臺上的登聞鼓，狀告僭越。

子古縣樹多，縣東有一整片林子的桑葉樹，足足有近五百畝。

百畝桑林，盡稱李姓。

桑樹多，則養蠶多。

養蠶多，則布匹多。

所以子古縣的布商極多，但牌坊都是統一的——木子莊。

木子者，李也。

所以貴如縣太爺，也要在大年初一，陪著笑臉，給處處壓自己一頭的李家拜年。

身為李家的二公子，稱不上奢華尊榮，那也絕對是錦衣玉食。

所以當他第一次接觸到襖景教，第一次體驗到那從小都未體會過的感覺時，除了那長久保持的刺激感外，還有發自內心涌出的歡愉。

后來他知道了，那叫做痛苦。

痛的時候，好舒服啊！

手拾從來沒有像眼下這么痛苦過。

自己從小生活的縣城，幾百戶人家，包括自己的血親們，全都被自己殺死了。

死了的他們，現在都在自己的身體中，爭吵、責罵、詛咒、痛斥，在自己的腦袋中響成一片！

手拾感覺腦袋好吵！好脹！！好痛！！！

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腦袋給切下來，希望能換取一瞬間的寧靜。

他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

當他那十根露出森森白骨的手指，將自己切下來的腦袋，放到擺放在地上的血色竹簡上時。

他那緊閉的單眼突然睜開，一道怪異的公鴨嗓音在整個天地間回蕩起來。

“一舌轉輪！一睫大千！妙境諸極，非言可詮！天好神詭，得毋氣鐫！吾主至高！安敢驚焉！？”

聲音不是從手拾口里說出來的，而是由那突然變成血肉模樣的木質竹簡發出的。

秦素為使雷法而召喚的黑云，立刻被壓散，露出了一片更加濃厚深邃的黑暗深淵，黑暗與光亮不停在其中閃耀著，一種無法言明的巨物從那深淵中探出了冰山一角。

所有目睹這一幕的人，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直覺，全部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種全新的感知。

但即便如此，也很難形容出那巨物的相貌，一說即錯，一想就謬。

非要形容，只能說是一顆無比龐大的巨型眼珠，在那勉強能稱之為眼皮的地方，長著一根根比高山還要長的睫毛，在瞳孔的中心位置，長著另一顆小一號的眼球，在小一號的眼球中央，又長著另一顆再小一號的眼球。

無數的瞳孔重疊在一起，一道令整片大地戰栗的視線從天空垂下，似要向著那玉簡之上的頭顱望去。

片刻間已經閃到十丈之外的江寧，在那片深淵剛剛展開的瞬間，就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江寧嘗到了那道在天際中不斷移動的視線，聽到了那視線上傳出的令整個天空顫抖的恐怖氣息，也聞到了視線移動時不斷迸出的各色光芒。

太強了！

即便是移山搬岳的大力牛魔王，在這道視線的注視下，最好的結局就是化成一片飛灰。

幾乎直逼那只用一只手掌，就將猴哥壓在山下的如來佛祖。

江寧體內的先天清炁，如同烈火灼燒的石蠟，迅速在他的經脈中流轉起來，在這將整片天空都凝固住的空間中，江寧居然眨了一下眼睛。

馬上就要落到竹簡上的視線立刻停住，以江寧無法反應的速度，向他這邊瞥了一眼。

“嗬，嗬……”

江寧旁邊的秦素立刻大口呼吸起來，抬頭向天上望去。

“這是登階失敗了嗎？”，江寧也仰頭看了一眼，天空萬里無云，日光暖暖，剛才那恐怖的深淵景象居然消散一空。

秦素立刻用銅錢劍卷起一塊大石，向著竹簡上那沒了動靜的腦袋砸去。

隨著一聲巨響，那頭顱被砸成了一片爛泥。

“應該是失敗了。”

人死道消，那籠罩全城的血色陣法似乎也消失了。

江寧大著膽子，轉過身子，向著院子一步步走去。

秦素肩膀上的女相元嬰立刻吹起一道巨風，風刃將立在原地的焦黑身體切成無數碎塊，秦素腳下一點，越過江寧，在尸體上翻看了一陣，篤定地說道。

“確實是登階失敗了，不然他的腦袋或者心臟肯定有一處還是活著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差點就登階成功的襖景教人，如果他真的登階成功，怕是余波也會將你我殺死。”

正在地上翻轉著什么的江寧，也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后怕的神情。

“難道襖景教人都如此生猛，動輒一人就能隨便登階？”

“那不可能”，秦素驚慌的臉色也慢慢恢復正常，長袖一甩，擺了擺手，“一般的教徒就算嘗試登階，怕是連天地變色都做不到，更遑論引出那位的一絲真身，畢竟蒼蜣登階，堪稱魚躍龍門，一旦成功就會成為他們教中最尊貴的大長老。”

秦素伸手指了指天空，確實在鎮中再找不到其他活人后，轉身向著城外走去。

江寧將踩著腳下的一物偷偷藏入長袍之中，邁步跟上。

原本幾百人的縣城，被一位從此城中出生長大的神通者，一把火燒成了廢墟。

江寧二人走后，一道身人慢慢在空中浮現出來，一位與秦素相貌無二的道人站在被燒得黝黑的城墻頂上，桀桀冷笑起來。

“哈哈哈！這傻子居然真信了，屠了自家滿門，還殺了滿鎮鄉親，居然真得差點讓他登階成功了。可惜，假的就是假的，有了這些非罡，晉升三元也是指日可待。”

朝著身下一招，一道幽紫光芒飛入手中，他抬手往臉上一抹，一道道面孔在他臉上閃爍不定，最終停在了一張印著東風的麻將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