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鐔城的梆子敲過九響，此時剛剛過去五更。

劉奉行伏在桌上，剛睡下一個時辰，突然身體不安地抽動起來，渾身冒汗，口中含糊道：

“不要殺我，救……我…”

隨后大叫了一聲，猛然抬頭坐了起來，大口地喘著氣。

待得清醒后，他四下望去。

眼前所見是一個黑漆漆的房間，窗外沒有月亮，四周一片安靜，身邊能聞到淡淡地花香。

盡管洛昇平給他買了安神的丹藥，可無數次從噩夢中醒來的經歷，讓他仍然抗拒入眠。

好身旁這道熟悉的花香能讓他稍微鎮定下來。

他扭頭看向身側，這是秀蘭身上的味道。

秀蘭正坐他身旁，此時也已被驚醒，正不斷用手安撫著他。

劉奉行在鐔城的這些日子，幾乎不睡覺，成日不是修煉便是研習符箓之術。

秀蘭昨晚也同著陪到了半夜，實在撐不住，趴在桌上睡了去。

此時被他吵醒，她也沒有怨言，細聲細語地撫慰著他，伸手朝他臉頰摸來，既摸到了凹凸不平的血痂，還有滿臉的淚痕。

秀蘭開始時確實感到可怖，呆久了之后，只覺得心中酸楚。

她拿自己的手帕幫他拭去淚水后，見桌上的油燈已經滅了，又拿火折子點起燈來。

案上堆滿了古籍，其中正有那三冊符譜，還有一些有關符箓的書籍——

這些都是洛昇平讓林彥從那堆古籍中，抄錄下來的。

“我去幫你打些水來。”

她準備起身離去，劉奉行道：

“你……先不要走。”

秀蘭眉眼耷下，留了下來，心中暗道：

他也不過才二十三歲……原來看似神通廣大的仙師，在災難面前，也不過是個孩子。

劉奉行把頭埋在秀蘭肩上，好半天才緩過來，紅著雙眼，對秀蘭道：

“我沒……我沒嚇著你罷。”

秀蘭柔聲說道：

“我沒事。你……又做噩夢啦？”

“嗯。”

“三少爺說，讓我一直幫你，將那些事情慢慢忘掉，以后還要好好生活。”

“昇平哥……他真的這么說？”

“是三少爺說的。他還對我說，要我幫你慢慢淡化仇恨，讓我幫你從仇恨解脫出來，人總不能一輩子活在過去。”

劉奉行撫摸著臉頰：

“昇平哥在為我好……可我不報此仇，我心永遠難安……”

劉奉行沒有再說什么，靠在秀蘭的肩上沉沉睡去，直到窗外天邊亮出微光，劉奉行睜開雙目，就見著秀蘭望著他笑。

劉奉行道：

“你要出去？”

秀蘭道：

“是的。這些天大少奶奶生孩子，我當然得回去看看。”

她心中記得洛昇平私下對她所說的話——

這些日子各家陷于爭斗，暫時抽不出空子來對付他們。再過去一月、兩月，她再往返洛府和這宅子，便不如何方便了。

她雖然不懂洛昇平講給她的道理，但她明白，再過去數個月，便不能再出入洛府了，得趁著還能回去，再回去看看。

劉奉行張了張嘴，還是沒說出挽留的話，只是說道：

“你快去快回。”

說完，就著這并不明亮的晨光，繼續讀起了桌上的符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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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蘭出了府門，就見著巷子不遠，坐著一個老乞丐，雙手都沒了，對秀蘭顫顫巍巍地道：

“姑奶奶，求求您，可憐可憐我吧……”

秀蘭問道：

“你想要吃的還是喝水？”

“……我想要些水喝的。”

“你等著。”

秀蘭說著，回去了屋子，卻未去接水。只因這乞丐乃是赤獄堂的探子，他說想喝水，便代表著此行安全。

等了半柱香工夫，劉奉行變換了容貌陪她走到了后門，一抬轎子在靜靜候著她，轎內貼著三張符箓。

秀蘭坐上了轎子，轎夫抬著轎，踏出幾步后，居然消失不見，直到半個時辰后，才在一陰暗的小巷內出現，往洛府方向而去。

從這條巷子去堯尺巷，從北往南總要經過汴河街，這條街道是鐔城最有名的街道之一，來往百姓很多，沿汴河一線全是挑著擔的商販，一個挨著一個，汴河對面是商鋪，人流涌動，還是一如既往的繁華。

秀蘭透過紗罩，看向窗外，忽然在汴河街的末端，在糖葫蘆的商販前看到一個小小的聲影。

他身穿一身道袍，背著一個布包裹，風塵仆仆，似是遠行而來。

他面容清秀，眼睛看著桌上串著的糖葫蘆，直愣愣地發呆。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難道是……小少爺嗎？

這么巧在汴河街碰上。

她讓車夫離近了，透過窗紗輕聲問道：

“小少爺……是你嗎？”

小道士聽著這熟悉的聲音，猛一回頭，卻看不透窗子里面，憑著直覺驚訝道：

“秀蘭姐……”

秀蘭道：

“快上轎來。”

除了最初的那道隱匿符，轎上還貼了數道防窺探的符箓，洛明夕上了轎子，秀蘭驚喜笑道：

“小少爺真的是你，你……你個長高啦。”

洛明夕抿著嘴笑，卻什么話也沒有說。

“走，我帶你回家去，三少爺他們可都盼著呢！”

兩人坐著轎子往洛府而去，一路上秀蘭一直和他說話，但是洛明夕什么都沒有說，只是靜靜地聽著。

到了堯尺巷口，洛明夕愣愣的往窗外望去，記憶里的廢棄監牢已經變換了一番模樣，巷子寬了不少，洛府更是大了數倍不止。

洛府內來往貴客許多，大部分轎子皆是直接抬進了洛府，因此也無人生疑。

洛青陽前些日子便煉化了這座大陣，經過這大陣的感知，他是洛府內第一個知道洛明夕回來的人。

洛青陽神識一動，在洛府正門開了個缺口，洛明夕于是順順當當地入了洛府。

秀蘭剛進洛府內院，立刻嚷道：

“有人嗎？快出來，小少爺回來啦！”

……

“明夕少爺回來了？”

“在哪？”

“快去叫三少爺！”

眾人簇擁著洛明夕往洛府內去，早聽洛青陽說了此事，洛昇平、吳燕秋、洛恒和洛母等人此時已迎到了門口了。

“夕兒！”

剛見到洛明夕，洛母立時沖上前，一把緊緊抱住，不愿松手。

好一會才把他放開，洛明夕這才問候道：

“爹娘，三哥，三嫂……”

這次見到三哥，洛明夕不知為何，沒有先前洛昇平走商回來那么激奮，他只是安安靜靜地站在幾人前面，沒有做聲。

洛昇平笑著揉他的腦袋：

“怎么？還認生了不成？！”

“來進屋坐去！”

林石把眾家丁堵在垂花門外，給他們發賞錢去了，洛府內，難得一大家子在正廳內坐著。

洛恒和洛母坐在主座，洛謙成和納蘭瑛，洛昇平和吳燕秋，還有洛青陽都是坐在下首。

洛明夕本來也坐在下首，洛母一定要坐在自己身邊，拗他不過，便是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