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葉從草榻上爬起身時,窗外天色還是漆黑如墨。
村里沒得打更人,聽到雞鳴才能知道是天亮了,不過張葉不用聽聲音,他每天卯時前便準時醒來,已經養成了習慣。
張葉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踩上草鞋。
他床上的木板前些天有了裂紋,如果動作不小心,很可能會把床給壓塌咯。
張葉推開木門,窗外幾點晨星,鄰居張五叔家的黑狗一個勁地嚷著,窗子里也點起了燈,看來張五叔也已經醒了。
張葉來到茅房尿了尿,而后想到院子里水缸舀一瓢水,洗把臉,來到水缸前才想起來,太多天沒降雨,村里的那口老井已經干涸了,缸里存的這些水在昨天已經徹底用光了。
他無奈地回到茅屋,揭開鍋蓋,從鍋里拿出兩塊煮熟的紅薯,用紙包好后放入簍子。
再去墻角把掛著的柴刀、繩索、背簍備好,離家時,張五叔家燈滅了,不一會張五叔也出了門。
這是個精壯的漢子,身上背著弓箭,手中提著獵刀。
“五叔,去打獵呀。”張葉笑道。
“早呀葉子。”
張五叔本名張樸誠者早看見了這個年輕人,往手心哈了哈氣,笑道:
“是呀,你還是去老地方?”
“嗯。那地方沒什么蟲獸。五叔你別走太深了,當心妖物,畢竟咱駐村的何仙師上個月便已走了。”
“得咧,我理會的。如果逮了兔子,晚上和你一起開開葷。”
“那敢情好。”張葉笑著,“五叔多逮幾只,中午來找我分吃了。”
張五叔笑罵道:
“給你分吃了,還要我親自過來,好大的架子!你是那仙師不成!我先走了。”
說這話,帶上那條小黑犬便往崇阿山方向去了。
張葉去的方位同五叔南轅北轍,他在赤水河沿岸砍柴,這里柴木過硬,好燒,離鎮上近,也沒得甚么妖獸,來往更便捷。
中午時,張葉把柴禾收一起,先用草繩捆了捆,而后便坐躺在山坡枯黃的草地上,嘴里啃著帶來的紅薯干糧,看著太陽一點一點西下。
這里河水早干透了,露出開裂的河床。微風拂面,滿眼都是灰蒙蒙的黃色。
休息夠了,下午又繼續砍柴,看著日頭,快要下山了,張葉便把下午的柴禾扎成捆,背上十分沉重的柴禾,一步一步往鎮上王家院子去。
上了秤,九十斤硬木柴,換了一百二十文錢。
現在開了春,不像在冬天的時候,九十斤木柴是賣不到這個價的,張葉知道這是王家員外可憐他爹娘拋下他跑了,打小孤身一人。
他承這恩情,暫無以為報,只是深深記在心里。
“還在讀書嗎?”
“嗯。”
“這本少爺不要了,你拿去吧。”
“……”
“好。”
回到村子,他拿出八十文錢在里正張土旺那買了一斤燈油,晚上可以挑燈讀讀書。
可提在手里出了門,又覺得心疼不已,他于是在心中不斷用圣賢之言寬慰自己: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回了家,就見五叔女兒張菱兒在門口等著。
妮子十六歲,眉眼已經張開了,在村里容貌能稱得上數一數二,膚色雖比城里的姑娘黑了些,但笑起來的溫柔卻較之城里姑娘更加可人。
見到張葉,張菱兒笑著:
“葉子哥,來家吃飯呀,我爹逮了兔子……”
“好妹妹,這就來了。”
張葉回屋先把書珍重地放在木架上,再把銅錢收在罐子里,藏好咯,出了屋,卻覷見一個外鄉人從村道一路走進村子里。
這是個城里人。
他皮膚白皙,穿著的也是張葉辨不出的名貴料子,模樣是極好的,笑容溫和,倒是不像是壞人。
“好俊的人……”
張菱兒躲在張葉身后,偷眼去看他,待他會看過來時,便微微紅臉把目光掃向地下。
“一路沒逢著人,請問這里便是桃溪村?”來人笑道。
“大姨大叔都在做飯吧,這里便是桃溪村,先生所來何事?”
“哦……我來村里有些事情,能否借宿一宿?”
“任由方便。”
張葉毫不遲疑地說罷,又猶豫了一番:
“先生可用過晚飯?”
“不曾。”
他目光看向張菱兒,張丫頭也大方說道:
“那先生便和我們一起吃吧。”
“如此便叨擾了,洛某謝過。”來客笑著回道。
餐桌上是一些素菜,豆腐白菜湯,燉蘿卜還有剛逮的燒兔肉。
張樸誠沒料到有客來,對這些粗茶淡飯顯得有些尷尬,想再要媳婦燉個豬肉,因為客人連聲不用而作罷,于是把村里自己釀的黃酒拿出來,又給這位客人多盛了米飯。
“洛先生,來我村所為何事?”
“來找里正。”
“找他干啥?”
“談些生意買賣。”
“張土旺這廝又奸又精,談買賣時,定要看清楚,莫要上了當了。”
說這話時,張五叔灌了碗黃酒,眼中深藏焦慮,面有不忿。
“哦?”
洛昇平正待再問,忽然屋外傳來一青年嬉皮笑臉的聲音:
“五叔,在家嗎?”
張樸誠一聽見這人的聲音,登時變了臉色:
“你來作甚?”
說話時,門已被推開了,一股濃濃的酒味伴著風兒襲來。
嗆鼻難聞。
隨后就見一個灰色粗布短衫的年輕人居中站著,袖口和領口被磨得發亮,他名張福旺,身邊還跟著兩個年輕人,嬉笑說道:
“岳父大人……賢婿上門拜會。”
“誰是你岳父?”
“你呀,岳父大人忘了,我們倆家早訂好了娃娃親。”
“我不嫁他!”張菱兒臉色慘白,隱隱透著哭腔。
“請出去吧,親事早取消了,我們今天不見外客。”
張福旺見掃了他的臉面,登時破口大罵道:
“張五狗,別給臉不要臉,你忘了里正大人張土旺怎么講的?他可勸你不要生事!”
張樸誠臉色白了又白,沒有做聲。
張福旺見張樸誠軟了,借著酒勁,愈發放肆,就嬉笑著去拉扯張菱兒,張葉喝問道:
“莫要胡鬧,小心張生回來殺你!”
聽到這個名字,張福旺臉色變了變,卻仍自說道:
“他早一個月前已經跑到山上去了,這么久還沒有出現,想必已經死在山上了。不然老子怎么忍到今天。”
屋里一團亂中,張菱兒卻是死死扯著桌子,哭道:
“爹娘,我不要嫁他!我死也不嫁他!”
張葉不顧一切的要上前阻攔,卻被張福旺一拳打翻在地。
“滾開!”
跟隨而來的兩個青年都覺得有些不對了,互相望了一眼,覺得事情有些鬧大了,忙陪著笑去拉拽張福旺:
“福旺哥,今天先回吧。咱改日再上門提親的來。”
張福旺卻是已然徹底上頭了,他大聲道:
“我們兩家指腹為婚,做的親事,你張五憑啥悔親?讓我在村里折了面子。”
張樸誠臉色變了又變,拳頭早捏做了鐵塊。
他一咬牙,從壁上取下弓箭,張弓如月對準了張福旺。
張福旺變了臉色,把張菱兒擋在自己前面,仍梗著脖子道:
“你莫要自悟,我爹可是我張家村族正,族兵都在,你殺了我小心一家人性命!”
張五叔手中的弓箭遲遲射不下去。
是啊,他爹是村里的族正,里正張土旺更是和他爹沆瀣一氣,殺了他,自己這一家得小命都不保。
“你先把我女兒放下,你回去,我權當沒事發生。”
張福旺仍然死死抱著張菱兒,目光兇悍:
“我就不——”
話音未落,一道明亮的長虹突兀激射而出。
從張富貴前額進入,后腦穿過,鮮血迸發而出,張福旺目光渙散,身體軟倒在地。
在全屋寂靜中,一個聲音悠然傳來:
“殺了罷,何必這般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