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聊得正熱鬧，忽而窗外陰風拂過，屋內的陰影處似是蕩起了漣漪。

周天寧兀地哈哈大笑，似是在對著空蕩蕩的角落說話：

“沒想到何家把你小子派了出來。也對，年輕一輩中，你何家的詭道術，除了煊元門內的何宗盛外，也就數你掌握得最好了。”

洛青陽四處看去，眼睛最終指向屋內的床尾處，一道聲影無聲無息的從角落里冒出。

此人相貌并不起眼，眼中有一對灰白色的瞳孔。他同樣是一身道袍，胸前乃是何家標志鳴鳳花。

何家何宗元淡淡說道：

“有傳聞說洛家找上了周家，我只道這洛家病急亂投醫，沒想是周家病急亂投醫了。”

這諷刺可著實惡毒。

洛恒額上蹭出了汗珠，想要拉著兩位兒子往屋外退去。卻見周天寧眉頭挑起，眼神陡然凌厲，但是片刻后，氣勢跌落，他繼續舒服地靠坐在椅上，左手現出一塊圓符，注入真元之后，干脆閉目自修。

何宗元同樣是沒有多余的反應，他問洛恒道：

“可有清茶？”

洛恒覺得古怪，冷汗滴下如雨。

此人不是來殺他洛家全族？怎么會有這般的反應？

洛恒豈知，殺人滅族這等概念在四大家身上已淡極了，對鐔城四大家以下的所有家族，他們的態度完全是漠然。

我滅你族，與你何干？

洛恒想不明白其中的關竅，干脆不再多想，對何宗元道：

“有的有的。”

他跑到屋外，呼喚貼身小廝吉祥幫忙給這位何家的大人泡壺茶水。

很快一杯茶水被端了上來。

何宗元輕輕點了點頭，抿了口茶水，便是同周天寧一般陷入自修。

在屋子另一頭，洛青陽在修習道術，洛謙成在抽著大煙，女眷們都在旁屋靜坐，東廂這屋內，一時間陷入可怕的寧靜。

此間唯有洛恒膽戰心驚，坐立難安，腦門上的細汗一層一層，也不知是何情況。

依他的設想，一方要滅他洛家，一方保他，這兩方沖突，勢必要打斗起來，他甚至做好了洛府夷為平地的打算。

但這兩人卻像是他洛府的客人，在廳內好端端地對坐，一點反應也沒有。

洛恒自然不知道，就在昨日，何家生了狀況，改變了全盤的籌劃。

周家也已然得到了那道對他們來說絕不利好的訊息，他們由此不打算讓周天寧出手，而是讓他一有情況，便隨時告知家族。

此事到如此地步，已發展到絕非一柄蒼炎劍可以解決。

正當洛恒如坐針氈之時，吉祥飛快跑到東廂門口，邊喘氣便說道：

“老爺，周家人來了！”

也無需吉祥多言，屋內的洛恒已然能聽到迫近的馬蹄聲。

和風細雨中，一隊府兵騎馬而來，他們頭戴紅羽銅盔，上有暗紅色頭巾，一身棉質戰鎧，牛批戰靴，身后暗紅色披風隨風舞蕩。

這些衛兵手持長矛，背負弓弩，簇擁著數架馬車來到洛府正門，然后魚貫而入，把守洛府各處。

沿途的居民們紛紛把小孩子喚回家去，屋門禁閉。

馬車上下來一位年輕人，胸口的蒼炎劍，顯示他是周家族人。

此人瞇了瞇眼睛，徑直往洛府內走去。周天寧早從洛府的內院來到洛府門口，他倚在門口，玩笑道：

“天養弟，家族里怎么就派你來了？”

見到周天寧，周天養施了一禮，不卑不亢地道：

“家主隨后便到。”

周天寧“嘖”了聲，輕飄飄地道：

“還是那般，一如既往的排場。”

此時，洛家族人也隨著周天寧來到了洛府的門口。

周天養沒有理會洛家眾人，徑直走入了院中，洛恒待跟著進去聽候吩咐，周天養卻停住了腳步，回頭對洛恒說道：

“你洛家一眾在垂花門外候著，有事傳你再進來院子。”

此人語氣頗為客氣，話語里的含義卻十分霸道。明明是洛家的府邸，他卻是堂而皇之的征用，并讓洛府人在外面候著。

洛青陽深深看了一眼這位周家的年輕人，走入倒廳，在椅上自行修煉。

在周天養過來后，有八位小廝，八位女婢從馬車上下來，從車廂內往洛府搬運桌椅、茶具等。

洛恒等人在洛府前院，看著這些下人們沉默的往洛府內院運送器具，彼此配合熟練，期間一句多嘴的話也沒有說過。

馬車來后不久，又聽得頭頂有破空聲傳來。

洛恒抬頭，只見兩位周家弟子御劍而至，落入院中。

在和周天養說過話后，他們雙手從腰間劃過，隨后一桿桿陣旗便出現在他們手中。

兩人先是在空中探查了一番方位，右手一指，陣旗逐漸落入洛府的各處角落，將整個內院包裹入內后，喚了聲“起”字，洛青陽倏地睜開眼睛，在他的感知中，這洛府內院仿佛從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一般，一點聲響也聽不見了。

“嗖。”

“嗖。”

“嗖。”

就在陣法立起來不多時，天空中，又有三聲銳器破空之聲傳至。

周天寧目光銳利地看向空中，枕在后腦的雙手緩緩垂下，臉上玩世不恭的神情消失不見。

他皺起了眉頭。

今天很不尋常，家主居然親自過來，居然還有兩位煉氣后期的族老。

這洛家之事，何至于這般的陣仗？難道有什么他未能預見之事發生？

此時洛府的正院中。

一張紫檀木心桌擺在洛府正院的正中間，兩邊各擺放了三張太師椅。

何宗元早從屋內出來到了院子里，他靜靜立在一旁，這院子里的三把椅子，自然沒有他坐下的份。

此時他的目光投向空中，看著那三位收起神通，緩緩踏空而至之人，對著中間那位施禮道：

“小侄見過周家主。”

周正勛沒有說話，沖他點了點頭，坐在左首中間的位置上，旋即開始閉目養神。

周家一位紅發紅髯蓬亂的族老大笑道：

“這小子進步神速。在何家培養最少，卻可以率先破入煉氣境。”

何宗元不愿多說，簡單答道：

“全仰仗家主栽培。”

另一位青面老者，卻是笑道：

“日后拼殺，咱家小輩可有得苦頭吃咯。”

何宗元只是淺淺一笑，并不作答。

這可以說是四大家之間的默契。

四大家之下，他們生殺予奪。

彼此之間，矛盾沖突不斷，卻也基本是因為一些其他附屬世家的利益產生的間接沖突。相互的血債血仇雖累積了不少，但不死不休直接沖突幾乎不會發生，以免其它兩家撿了漁翁之利。

三位周家當權人物依次落座后，手中捧起茶水喝了一口，便開始安靜等待何家之人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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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風細雨不濕衣。

一架略顯破敗的馬車一路優哉游哉的穿過大街小巷，來到鐔城城南。

城南這塊多是以住房為主，各處帶有小院的住房，分出縱橫交錯的羊腸小道，地面是黃黑泥地，大路有青石板鋪設其上，路邊依稀有幾顆青翠的柳樹，點綴出幾分生機活力。

馬車一路順著道路往南，偶有騎馬或是拉車者見著這架馬車，也是倒退回去路口，給人讓路。

馬車僅僅是最普通常見的篷車，粗布的帷子，馬便是本地的矮腳馬。只是趕車之人衣著華貴極了，紫金色華袍，胸口上繡著一朵寒靈花。

何榮笑著對車內人說道：

“仲銓哥，快十年沒來鐔城了吧？”

馬車內一人靠在靠背上，頗為感慨地道：

“差不多十年了。”

“記憶里這一片不是艾家家產？怎么四處不見艾家家牌？”

何榮笑道：

“艾家已然滅亡，正是被我何家和莫家聯手，莫家吃下了大部分的產業。”

他聲音放低：

“艾家與我何家推了此地最鼎盛的劉家作為緩沖。可沒過去多久，劉家被六家瓜分，族里被滅了個干凈。有傳言說劉家逃了一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在劉家亡后，此地衍生有一座黑市，被煊元門查殺后重新設坊，所以這一塊算是無主之地。”

何仲銓輕輕點了點頭，嘆道：

“原來艾家已然亡了。山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

那雨飄蕩著，潤濕了土地。

馬車一路南下，駛入堯尺巷內。

封鎖巷口的府兵默默讓出一條道來，何榮當先下了車，拉開車門，身后一位一身粗布衣服的中年男子走了下來。

此人長發垂髫，步入洛府門內，來到倒廳門口，朝內簡單望了一眼，然后徑直步入陣法。

周天寧一眼看到何榮身后那人，猛然坐直了身子，瞳孔劇烈收縮。

他目光陰沉，緩緩靠倒在座位上，自言自語。

只是簡單一番話，頓時讓洛家族人如遭雷擊。

“洛家這回，怕是很難保住了。就連我這個周家人，居然都有了幾分兔死狐悲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