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洛家敕封仙門,洛府對面的宅院早遷得七七八八,現(xiàn)在還在住著的,乃是洛家的親家,或是其他親戚、下人,以及瞿三和楊業(yè)等人買的院子。
在五年前,本還有幾戶對祖宅有感情,不愿搬走的,在魏府那次對洛家進行封鎖之后,談虎色變,再也住不下去,統(tǒng)統(tǒng)搬離了洛府附近。
張五叔,原名張樸誠者,便是住洛府對面的一員。
張樸誠早已不再是當(dāng)年上山打獵的精壯漢子,自從進了城,人胖了一圈,蓄了胡須,有了肚腩肉,常常吃得油光滿面。
他搬來鐔城已六、七年了。
在洛府對面住了個三進的院子,洛昇平讓林石給他在百刃坊的俗世產(chǎn)業(yè)中,當(dāng)了個茶樓的掌柜,盈余都交給他,一年能收益百兩銀子。
加上洛家隔三差五的送些賀禮,其中更有仙丹妙藥,只要他女兒在洛府內(nèi)不出事,這輩子已是衣食無憂。
這日巳時,張樸成在賭坊玩了整宿,身上早輸光了銀子,于是賒了賬,日上三竿才回了家。
剛走到巷口,就見一位中年人站在他門前。
此人眉峰如刀,雙目狹長有神,眼尾略帶紋路,身穿一身錦衣綢緞,模樣瞧上去便精明強干。
他牽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孩,旁邊站著個足有七尺,膀大腰圓的青年。
張樸誠一見到來人,頓時打了個機靈,瞌睡一下全醒了,止不住的心慌起來。
這位中年人乃是赤獄堂堂主瞿三。
他手中牽著的小孩,乃是他的嫡次子瞿逸辰。
身邊的年輕人是最近聲名鵲起的陸興。
赤獄堂的兇名在凡人間,尤其八里坊這塊,比修士中要大得多。
張樸誠當(dāng)然知道赤獄堂是干什么的,他們這些親族的一舉一動,更是逃不過赤獄堂的眼睛,他常去的那家賭坊便是赤獄堂產(chǎn)業(yè)。
瞿三早知道張樸誠在這時回家,提前一炷香的時間在這守著,一見到來人,拱手笑道:
“張五爺。”
張樸誠望著瞿三,卻有些手足無措,回禮后,干巴巴的說了句:
“瞿三爺……”
他摸了滿身的腰包口袋,只剩了幾塊銅板,尷尬一笑,臉色有些漲紅,湊近了,對瞿三低聲道:
“瞿三爺莫怪,賒下的那兩百兩,等我親家點來了賀禮,我再還你。”
瞿三露出滿臉聽錯了的神態(tài),他驚愕說道:
“張五爺,您是洛老爺?shù)挠H家,這賭坊您都算半個東!您輸了,便是賭坊輸了,怎能要您的銀子。”
瞿三扭頭問陸興道:
“張五爺賬上賒了多少銀子?”
陸興已習(xí)慣了瞿三的惺惺作態(tài),假意回憶了一番后,說道:
“兩百三十兩。”
瞿三大手一揮:
“都給張五爺免了。”
張樸誠本質(zhì)還是鄉(xiāng)下人,一輩子不懂這些算計,他先是心中一喜,而后內(nèi)心不安,低聲道:
“這個,全依瞿三爺安排……我去賭坊之事,還是莫要和別人說去。”
瞿三心頭冷笑,面上說道:
“那是當(dāng)然。”
張府院里的丫鬟聽到了動靜,已把府外之事告訴了娘倆。
一聽是赤獄堂瞿三找上了門,張母登時緊張不已,焦急地出了門,對瞿三施了禮,忙問道:
“瞿三爺,當(dāng)家的可惹出禍來了?”
張菱兒則是不慌不忙。
她還是那般的貌美,快三十歲,眸子還是那般透亮,如琉璃一般,只是褪去了少女的靈秀,多了許多沉穩(wěn)。
這只因她常年呆在洛府,接觸到的與張樸誠夫妻完全不同,都是洛家嫡子、老爺和主母這樣的人物,甚至還有洛葉這樣的仙師,身上不自覺有了幾分貴氣。
因此張菱兒只是簡單又客氣地問道:
“瞿三爺,請問有什么事情?”
瞿三見到張菱兒,要比對她父親恭敬得多。
他收起對他父親略微戲謔的神態(tài),恭恭敬敬地道:
“只為一件事,二嫂嫂。二哥今晨已回府,您可回去洛府看望。”
在外出于敬重,瞿三會稱呼二爺和二奶奶,私下里,瞿三仍稱呼洛青陽為二哥。
張菱兒呆了一呆,眼眶有些濕潤,嗓音發(fā)澀:
“我這就回去府上。”
又見到瞿三專程帶來了孩子,明白懂瞿三的意思,笑著問道:
“瞿三爺,這是你孩子?我沒記錯的話,是叫做逸辰么?”
瞿三道:
“是的。”
瞿逸辰會意,走上前,像模像樣地施禮,道了聲“二嬸嬸好”。
“瞧著便機靈的孩子。”
張菱兒笑了笑,再不耽擱,急匆匆的由北門往洛府而去。
瞿三對陸興使了個眼色,陸興點了點頭,跟在身后護衛(wèi)而去。
然后瞿三便帶著孩子告辭,往自家院子走去。
路上,瞿逸辰問道:
“爹爹。你帶我過來,就是特地讓我見一面二嬸嬸?”
瞿三點頭道:
“正是如此。”
瞿逸辰四下看去,見沒人,小聲道:
“可二嬸嬸好像不是二伯的正妻……”
瞿三簡直魂飛魄散,強壓低聲音呵斥道:
“洛家可是仙門,仙人手段,在外頭你豈能隨便亂說?”
被瞿三嚇了一跳,瞿逸辰也是趕忙捂住了嘴。
瞿三四下望去,沒有人,這才低聲說道:
“依照洛府的家規(guī),玄霄如果八歲,我二哥還未娶妻的話,二嫂便為二哥那一脈的正妻,玄霄便是嫡子。”
“你可得知道,玄霄今年已滿六歲!二爺眼看著是專心于修道,無心娶妻……”
瞿逸辰似懂非懂地道:
“嫡子和庶子差異可大嗎?”
瞿三道:
“當(dāng)然大。嫡子可在洛家的大宗里。庶子觸犯了家規(guī),甚至可能逐出家門。而嫡子幾乎不會被廢嫡,將永遠(yuǎn)是嫡系。”
“逸辰,我家子嗣中,你最聰明,這些人情道理,你可得懂呀!”
最后,他還有一句話藏在心底,沒有說出來:
“洛家不光二爺、三爺治家有能,后代玄玉輩也都極其聰慧,洛家必將沖飛而起。只要能緊緊抱住洛家,日后我瞿家也必將大富大貴,這是難得的大機遇。”
瞿三帶著取逸辰往回走去,一路默默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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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菱兒急匆匆地回了洛府院里,結(jié)果不見日思夜想的丈夫人影。
聽下人說,二爺只是見了孩子,便又出了門,都沒有說等等她回來,見上一面……
張菱兒一顆熾熱的心涼得透徹。
她沒有作聲,孤身回到房間,不要下人進來,自怨自艾地為洛青陽繡著鞋子。
只是鞋面上的那個福字,被這上百根線飛速穿過,變得逐漸不成樣子。
過了好長時間,門被人推開了。
洛青陽站在門口。
張菱兒聞著熟悉的味道,知道是誰回來了,她抿了抿嘴唇,抬頭說道:
“你回來了。”
洛青陽道:
“我只呆一小會,馬上要去桃溪村。”
張菱兒低頭不語,眼淚都快要落下,她抽了抽鼻子,好一會才讓自己平靜下來,說道:
“你去罷。”
洛青陽見她做得專心,于是點了點頭,把一個漂亮的錦盒放在桌上,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去。
這盒子是打開的,里頭放著專為她買的銀飾和那個冰魄炎心鏈。
張菱兒聽到動靜看向桌面,看著那精心挑選的禮物,不由得一怔,眼圈徹底紅了。
原來……
原來他去外頭,是專程為了我買這些禮物。
他心頭有我!
我們身份高低貴賤天差地別,只要他心里有我,這便足夠了吧,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張菱兒癡癡想著,突然嬌聲說道:
“你等一等!”
聽著身后“蹬蹬蹬”的腳步聲,洛青陽回頭,張菱兒已撲入他懷里,死死抱著他。
暖香撲鼻。
許久許久后。
張菱兒在他胸前擦干了眼淚,滿足地說道:
“你去罷,一定當(dāng)心安全。”
洛青陽溫言道:
“寬心。”
他旋即出了門,在門口駕風(fēng)而起,往桃溪村方向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