鐔城最中心處,望天樓拔地而起,氣概恢宏,從高層窗口看去望去,可以看到壯闊的凜江截流。
凜江寬約七十八丈,分割鐔城東西,江心橫亙一座五孔石橋,往來馬車,如履平地,有傳是仙法砌成,橋洞之下,來往貨船不可勝數。
清源呂家家主,呂明金望著江面盛景,悠悠喝了口清茶。
此茶名“清燁”,最貴時可賣一顆靈石一兩,不可謂不貴。
茶湯澄金透碧,葉底舒展,只喝下一口,身心疲憊俱掃而空。
望天樓乃是周家的產業,底下三層凡人可正常宴席,再高層便是修士來往所在了。
在望天樓四層往上,每層都有一接引臺,云霧遮擋,被形象稱作登仙臺,專供修士出入。
呂明金待了不出半刻鐘,所等的客人們便陸續來了。
來者俱是各煉氣世家家主,他們皆是身穿道袍,化作一道長虹,踏上登仙臺后,捻了個驅塵術,隨后踏入廂房之內。
此次茶會由呂家做東。
四大家有堂議,底下煉氣世家為了消息探報,也常常往來走動。
哪怕彼此間互有敵對,哪怕許多消息都不盡不實,他們也會隔三差五來聚一聚,一昧閉門造車,總會讓人覺得心中難安。
在各大家都到齊后,菜肴被陸續傳上,乃是一些靈果、靈植,再者便是一些妖獸骨肉。
靈材里,能利于修行的,多是煉成了丹藥,這些靈材并無多少妙用,但是味道鮮美,還是能滿足一些口腹之欲。
“今年可有傳閻王帖的消息?”
田靈霄重重叩桌,頭一句便直切正題。
這田家家主田靈霄方臉闊額,眉間一道深紋,顯是常年蹙眉所致。
他年數不小,兩鬢微白,腰間掛一火葫蘆,脾性屬于較急切的那類。
相傳,四大家在堂議時,每年的固定日子,會審視下頭的一眾世家,對感到威脅的,會點其名姓,設法清除。
四大家的點名,被下層世家形象地傳為閻王帖。
此事非是空穴來風,近些年來因劉家被滅族之事,更是傳得有鼻子有眼。
就連當事家族之一的呂家和田家,也越來越覺察出其蹊蹺處。
他們本計劃用數日時間,卻不料一夜之間把整個劉家覆滅,越是回想,越覺得有四大家的推波助瀾。
可一番交談后,幾位家主都沒道出多少有用訊息,都是之前便有傳的,想來至少今年是平安無事。
談罷這最要緊的一條消息,幾位家主都放松下來,抿了口茶水,開始互相試探口風,詢問各自在忙碌些什么。
有不愿當眾說的話,甚至兩兩之間都會逼音成線,打探有無合作生財的可能。
這生財的路子,其中最方便的當然是收割一些發展不錯、且又無世家庇佑的胎息世家。
胎息世家雖然有煉氣級別的陣法,但是沒有煉氣修士坐鎮,在煉氣修士得進攻下,堅守不出多少日子。
鐔城內的大部分發展不錯的胎息世家,幾乎都有依靠。
幾人從西往東,從北往南,說完魏家之后,便是談到了堯尺洛家。
聽到談及堯尺洛家,呂明金不由得略微坐直了身子,偏側了腦袋,端起茶水抿了口。
有關堯尺洛家,各個煉氣世家都在觀望。
他們對洛家這百刃坊的買賣相當看好,可他們一直沉住氣,沒有打其主意。
這還是因為兩年多前,魏無涯的突然死去。
他們當時便判斷出,魏無涯的死和朱家無關,因當是洛家所為。
只是不知那洛家用了何等手段,互相探討后,便又是不自覺提起周家來。
盡管這可能性極低,但出于謹慎,他們這些世家沒有一個選擇動手。
沉寂了這兩年多,清源呂家終于還是按捺不住,選擇朝洛家下手了。
畢竟呂家在這煉氣世家中都能靠得前列,族內有一位煉氣后期的族老,煊元門內有修士修行。
不光如此,呂家還是何家的親家。
他女婿何宗晟乃是何家的嫡系,修行天賦頗為驚人,這才剛滿二十歲,便眼看是要邁入煉氣期。
有這層靠山在,哪怕真是周家關系,他都是不懼的。
而呂明金選在這時辦這茶會,正有搜刮一些關于這洛家探報的打算,哪怕是一些風聞也無妨,正等著他人拋話出來,此時他只是佯裝笑而不語,心中著實戒備。
對于一個胎息世家,呂明金本不至于此,可呂家每次行事前,不論事大事小,總會去往城西玉龍觀求一簽。
玉龍觀主無為真人已八十高壽,雖僅為胎息修士,但對天衍一道造詣頗高,堪稱天衍道的宗師。
此次求簽的結果讓呂明金大吃一驚,本覺得萬無一失,連測兩次,算出來居然都是小兇。
第三次再測時,他將簽條焚了,離開了玉龍觀,沒有去看結果。
于是多月以來,他心中一直戒備,動手的時日也一拖再拖。
幾人各說了一些話,所授的探報都是呂明金已知曉的,當下不免有些失望。
其中一家主嘆道:
“洛家這塊肥肉,看來要盡歸呂家主咯。”
這幾家世家雖然眼饞,可以呂家家底,要對付這樣一個胎息世家,必是手到擒來,自然也不好說幫著出份力,分一杯羹這樣的話。
呂明金面上笑道:
“我好文斗,向來不喜動粗,只要能得到好處,沒必要去行一些慘絕人寰之事。”
“那是,上天都有好生之德。”
嘴上如此,各家主心中俱是鄙薄。
這呂明金說得好聽,亡在這呂家手中的仙族怕是得有一手之數。
見沒有過多得消息,呂明金心中暗暗想著,還是去不器軒問一趟李家的好。
上月辦茶會他才得知,那百刃坊內的不器軒,居然是赤金李家的產業。
這赤金李家不光買賣情報,天衍道更是一絕,不莫找他再問問。
畢竟這天衍道乃是李家吃飯的手段,在呂明金心中,他們的能耐還是要大過無為真人不少的。
打定了主意后,呂明金又沉聲問起另一事來:
“諸位道友近期可有無眼賊的消息?”
所有人聽到此問,都是齊齊搖頭。
呂明金每逢茶會,必有此問。
這無眼賊是鐔城,所有在城外有產業的世家,都頭疼的一伙人。
除了四大家和煊元門的產業,他們不去碰外,只要是在鐔城外有產業的世家,幾乎都會遭其毒手,各家無不痛恨。
辛苦產出培育的靈稻、靈礦被劫掠一空都能稱得上是輕的,殺人奪寶更是時有發生。
無眼賊一共七人,俱是煉氣修士,最高的在煉氣中期。
從已知的蛛絲馬跡中判斷,只知道應當是兩伙人,且是鐔城內的世家。
但是無眼賊往往數人一起行動,又因為那特制的無眼面皮,無人可以窺探,其上的靈氣波動也無人能得仿制。
他們長于遁術,銷贓又幾乎都是在八里坊,煊元門完全置之不理,因此,直至今日都沒人知道是鐔城的哪家煉氣世家所為,當真無可奈何。
呂家是鐔城所有煉氣世家中,在城外產業最多的世家之一,因此損失也是最大。
在洛家剛敕封仙門時,他之所以第一時間去拜會,便是自那時起,他想要將城外的產業通通轉移到鐔城內,免受這無眼賊的擾亂。
又過去一個多時辰,見談得都差不多了,呂明金起身道:
“我還要給我賢婿挑一柄中階仙劍作為來往贈禮,這便先行一步了。”
言畢,化作一道長虹,告辭離去。
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他改頭換面,來到百刃坊,瀟灑走入不器軒,踏入二樓。
在樓上呆了足足兩刻鐘,呂明金終于帶著一柄中階法劍,有關洛家的密報還有一道上吉簽,滿意地離開了不器軒。
二樓的李天和端起茶杯,緩慢走到窗邊,冷冷看著呂明金離去的身影,突然咧嘴一笑,眼睛瞇作縫隙,面頰上的肥肉擠作一團:
“這下有意思了。一個煉氣世家朝胎息世家動手,卦象居然是這么個結果。”
“洛家會怎么辦呢?”
他催動法力,右手驟然火起,將暗藏手心一張簽條給燒成了灰燼。
那是一張下下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