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中原城已近半年，活下來的將士們終于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園。離鄉十年，青山依舊、落日依舊，有的人卻已平添絲絲白發，有的人孩兒已經長大，有的人再也看不到爹娘……。幸而戰爭已經結束，重逢的喜悅沖淡了悲傷的過往，日復一日的耕作也有了未來的希望。

我帶著阿婆住進了皇帝賞賜的將軍府。十年邊關的風霜雨雪、擔驚受怕，阿婆臉上的皺紋越來越多。我要讓阿婆的余生平安祥和。然而阿婆并沒有想象中的開心，她每日惶惶不安，眼光似乎一刻也不愿意離開我。大約是人老多情吧，我不自覺的想。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聶青了，自從他帶著月璃回到聶府。每每想到聶青，我都會默然失落、隱隱心痛。十年來的并肩作戰、生死與共，我已經習慣了他就在身邊，一抬頭、一回眸、向前一步、退后一尺，都有他的身影。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陳小飛說的愛一個人的感覺。習慣是習慣，愛是愛。可惜聶青再也不會回到我的身邊，他的月璃回來了。他愛的是她，寧可逆天而行也要讓她復活。我不應該難過的，從未得到過，又談何失去？

我原以為我們可以這樣平靜的生活下去，直到那個我巡防的傍晚。我們像往常一樣跨著軍馬走在東營房邊的官道上，長風偶爾愜意的嗅嗅路邊菊的花香。十年了，長風依然矯健，堅毅的目光里更添了一份從容。我的余生大約只有阿婆和長風了。

一名士兵的慘叫忽然從溪邊樹林傳來，引得長風也忽地收住了步伐，瞪起了警覺的雙眼。我們快速到達樹林，我看了看那名士兵，他曾在我麾下征戰三年，也是見慣生死，怎會如此驚慌失措。我看向他的腳下，不由得一驚，三個十五歲左右，正值豆蔻年華的女孩躺在那里，右臉頰上都失去了桃核般大小的一塊肌膚，已致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然而她們卻沒有絲毫的痛苦的表情，隱隱透著一絲詭異的微笑，仿佛是在睡夢里做了一個甜美的夢。這個傷怎么如此熟悉？月璃，那天水晶棺破裂的那一刻，我看見月璃臉上也是一模一樣的傷。

我趕到聶府后院，仇恨與悲傷充斥著整個胸腔，握住乾坤劍的手竟然止不住的抖動。十年來我披荊斬棘、歷經劫難，用生命守護的國民卻被她輕易踐踏、肆意凌虐。我的眼前不斷浮現著大婚那天的她，盈盈一笑、傾國傾城。我不明白，如白蓮一樣純潔的她怎么會做出如此狠毒的事情？

后院空無一人，大門敞開著，蕭索的冷風卷著片片落葉在昏暗的月光下飄蕩著。我感到一陣陣的凄冷，當年被困大漠的雪地也不及今日透心的涼。

“你來了”。她站在鋪滿殘荷的池塘邊幽幽地說。隨即，她深深嘆一口氣“還未到六月呢，這水里的荷花竟然全都敗了。”她一襲白衣，臉上蒙著白色的面紗。她仿佛已經等了我很久很久。

“你為什么要殺害她們？”我憤憤的看向她。

她冷冷一笑：“我不殺掉她們，你會來么？”“怎么樣？很心痛吧，我今日所傷害的，正是昔日你所守護的”。

“她們到底何錯之有，你要毀掉她們的容顏，讓她們靈魂都得不到安息？”我不解的問。

她輕輕的拉掉面紗，白皙的臉頰上赫然出現一個桃核般大小的窟窿，猶如山洞般幽長深邃，在朦朦的暗夜里透著寒光！我不知道她此時此刻是人是鬼、是妖是魔。我怔住在那里，十年來所見過的戰場的殘肢斷臂、黃沙白骨都不如這窟窿令人生怖。

“怎么？連你也害怕？連殺敵無數、萬人敬仰的凌將軍也害怕？”她突然狠狠地說：“當年我何錯之有，為何要蟲噬鼠咬、墜入地獄、萬劫不復？既然天要負我，那我就負盡天下人，讓她們也承受承受我的痛苦！”她緩緩低下頭：“當年，我可比她們美上好多呢？”

利劍終究未出鞘，我終究不忍傷害她。十年來，她的身影、她的容顏或清晰或模糊的在我腦海中閃現，仿佛已經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沒有能力去守護她、去安慰她，但我決不忍心去傷害她。我轉過身：“如果你再要傷害無辜的百姓，就別怪我手下無情！”

“北岷石、北岷石！這天地之間，唯有北岷石可以恢復我的容顏。但是這天地之間，也唯有你可以得到北岷石！”她向我吼道。

這大約是她召喚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