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白兩世為人，世情練達，哪能看不出王詵的不悅來。

只是他現在對王詵不曾有半點攀附之心，根本就無所謂。

更重要的是……在蘇軾這些當世大文豪面前賣弄詩文，既是班門弄斧，也是自取其辱，何必多此一舉？

縱是沈慕白抄遍北宋之后的名篇，也很難望其項背。

似是為了緩解廳中尷尬沉悶氣氛，蘇軾頓清了清嗓子，微微一笑道：“晉卿兄，既是本科鄉試解元，經義詩文還能差到哪里去？

沈家小郎，老夫這兩日聽子霞說你天資聰穎，在我書齋讀書數遍就能背誦如流，與黃豫章一般擁有過目不忘之能，可是如此？”

沈慕白心中輕嘆，看來這番考校是難以避免了。

他清楚蘇軾是一番美意，故意創造機會讓他在王詵面前展現才能，從而得王詵欣賞助他官場前程。

不及沈慕白開口，蘇軾當即從身側取過一卷書冊來，輕道：“此為老夫新近編纂成冊的文集一冊，從未流傳于世，你可取去閱讀。

吾輩且靜靜觀之，以一炷香為限，若你能在席間背誦出一二篇來，便也證明子霞所言不虛也。”

蘇軾目光炯炯。

美意固是美意，但對于王朝云的話他自也要驗證一番。

若這不是少女被迷惑心智的溢美之詞，沈慕白確然真材實料，自是皆大歡喜。

眾人目光都投射在沈慕白身上，包括王朝云。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沈慕白知道若再婉拒就會變成不識抬舉，只能上前去接過蘇軾的文集，盤膝趺坐在席間，開始翻閱。

這部文集，收錄的都是蘇軾平生頗為自得的文章，并非詩詞。

《賈誼論》《留侯論》《范增論》之類。

沈慕白只在開始認真閱讀了其間一篇游記通篇并略加品味，其余皆發動技能一目十行。

蘇軾諸人雖在推杯換盞之間，但實際都在認真關注著沈慕白，除了凝立在沈慕白身后的王朝云之外，在場大概沒有一人相信他能在一炷香的時間內背誦下來其中的幾篇文章。

在蘇軾看來，能完整記下一篇來已算是莫大的本事。

證明天資過人，未來可期。

一炷香裊裊散盡。

蘇軾緩緩放下酒盞，望向了沈慕白。

沈慕白面色平靜，闔上書卷，輕道：“府尊大人，我已看過，粗略都記下了。”

沈慕白此言一出，蘇軾微微皺眉。

他相信王朝云不會說假話，他更對沈慕白懷有期待，但要說“粗略都記下了”，是真不信的。

王詵撇了撇嘴，心中對沈慕白的最后一絲好感盡去。

終歸還是個狂傲自大的浮浪少年，白瞎了蘇子瞻的推薦。

黃庭堅眉頭微蹙。

他在速讀速記方面有類似天賦，年五歲，已誦《五經》。但他更知，固有天賦，卻建立在勤奮苦讀的基礎上。

片刻功夫，能背誦幾何？

張耒與晁補之更是搖頭默然。

秦觀滿面冷漠，若非看在蘇軾面上，他早已當場發作斥責沈慕白不知天高地厚了。

蘇軾扭頭掃了王朝云一眼，見少女面色瑩瑩，美眸如水落在沈慕白身上，眨也不眨一下，不由發出一聲嘆息。

蘇軾便心灰意冷淡道：“既如此，那你便記下哪篇就背誦與吾輩聽吧。”

“好。”沈慕白起身，走向場中。

“非才之難，所以自用者實難。惜乎！賈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

“方羽殺卿子冠軍，增與羽比肩而事義帝，君臣之分未定也。

為增計者，力能誅羽則誅之，不能則去之，豈不毅然大丈夫也哉？……”

“古之所謂豪杰之士，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

沈慕白用平緩的語調非常流暢吟誦著，中間沒有絲毫停頓，滔滔不絕背誦下去。

他翻閱書冊只用了一炷香時間，但持續不斷背誦原文卻用了兩三炷香時間，縱他臨時感覺不妥及時戛然而止，也已讓蘇軾諸人目瞪口呆，觀他如觀鬼魅。

王詵諸人將狐疑的目光投往蘇軾。

但又想，以蘇軾為人，絕無可能與這少年串通作弊。

此時的蘇軾神色越加恍惚，心情之復雜難以用語言來形容。

……

沈慕白悄然退場離去。

包括蘇軾在內的這些名流大家的所謂舉薦，他其實是不想的。

原因只有一個。

蘇軾是文化上的巨人，卻是官場上的侏儒。

政治上很幼稚。

在這個時期的新舊黨爭中，他先是得罪王安石的新黨，后來又反對盡廢新法，在舊黨執政后也不受重用。

成為了風箱里的老鼠，兩頭受氣，反復被貶。

貼上蘇軾的標簽，不是什么好事。

王朝云也隨沈慕白走了。

她多少有些遺憾，這本來是稚郎哥哥獲取助力的最佳機會，結果他卻似乎有些排斥？

但旋即想起沈慕白博聞強記的天賦奇才，她又暗自歡喜起來。

她在蘇家多年熟讀詩書、又見多了世間才俊，卻無一人如沈慕白這般出類拔萃。

如此天才妖孽的稚郎哥哥，有些傲氣也屬于正常。

沈慕白返回住處，開始檢視今日所得。

他嘴角噙起一絲笑意，沒動好感度，卻消耗4點幸運值，從容將中級技能傳音入密、無名劍經融合成功。

【姓名：沈慕白】

【年齡：16歲】

【身份：舉子】

【幸運值：6】

【好感度：160（待使用）】

【技能：科舉、識譜、調息、過目不忘、善書、傳音入密、無名劍經入門、紫霞神功入門、踏雪無痕入門】

……

夜幕低垂，華燈初上。

蘇軾送走了王詵等賓客，獨自趺坐在書案后掩卷沉思。

夫人王潤之緩步走出畫屏之后，柔聲道：“老爺，可還是在想那沈家小郎與子霞之間的事？”

蘇軾輕嘆。

沈慕白的才情不需要再懷疑了。

一個過目不忘近乎神跡的天才，沈慕白日間的表現幾乎讓他懷疑人生，還懷疑什么？

又見麗娘此刻情不自禁將全部情思都寄托在了沈慕白身上，蘇軾心里就不得不承認，真乃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誠不欺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