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白當然知道自己不可能肝死葉二娘，之所以鋌而走險，目的還是為了逃生。

同時也讓葉二娘關注轉移，莫要傷害王語嫣和阿朱。

只是沈慕白還是低估了這個世界的武林高手。

即便是措不及防落入運河，葉二娘本能的反應也不可小覷。

沈慕白被葉二娘一掌擊得喉管發甜噴出一口鮮血，旋被洶涌的水浪卷走。

在徹底失去知覺之前，耳邊隱隱傳進葉二娘惶急尖細的呼喚。

黎明時分，運河濕氣濃重，在太陽升起之前，河面上浮蕩著薄薄的霧氣。

渾身濕透的葉二娘失魂落魄游上了岸。

她幾乎在水上搜救了整夜。

但沈慕白還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葉二娘原本溫柔美貌，端莊貞淑。后來失身于玄慈，生下虛竹，在他的身上點下香疤以為記認。

蕭遠山為了向玄慈報仇，搶走虛竹，在葉二娘臉上抓下六道血痕，并將虛竹放在少林寺的菜園中，使玄慈和葉二娘均不知親子去向。

葉二娘因此憶子成癡，開始盜取別人家的嬰兒來玩弄……后來被段延慶搜羅為羽翼。

這當然是葉二娘這一生極為隱秘的創痛，知道的人絕對不多。

所以沈慕白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才觸發了她無與倫比的激烈反應。

葉二娘癡立在河畔良久，突又瘋狂長嘯連聲，身形原地掠起，撲向運河下游。

……

日暮西斜，杭州府碼頭，一條烏篷船悄然靠岸。

一個黛眉輕掃、朱唇微點，一身素凈衣裙，清麗淡雅的妙齡少女腳步輕快走下船來，她身后隨著兩個干凈利索的仆婦。

再往后，便是一個青衿少年。

英姿儒雅，氣定神閑。

那少年抬頭望望天色，卻聽打頭那清秀少女柔聲道：“郎君在杭州若無去處，不妨隨奴歸府暫居幾日，如何？”

青衿少年心中苦笑。

少女分明善解人意，知道自己身無分文，這才主動邀約，顧全他的顏面。

他本就不是矯情之人，知道自己目前窘狀，不如暫且隱身這女子府中再定行止。

一念及此，他便拱手一揖：“多謝姑娘容留，小生感激不盡。”

少女身邊的一名仆婦略皺了皺眉。

她湊近過去，伏在少女耳邊輕道：“小娘，此人不知來歷，平白無故收留這么個陌生男子……怕是不妥。”

女子不以為意笑笑：“煥娘，不必想太多。他是讀書人，不過一時落難，當下又身無分文，若我們不留他暫居幾日，他難免就要流落街頭，以至斯文掃地……

放心吧，我回府就去稟報老爺和夫人。”

……

當最后一抹斜陽絢爛了大半個繁盛的杭州城，青衿少年隨女子一行一路緩行歸于城南一座莊嚴肅穆的衙門后宅。

少年心中微震。

杭州府衙。

毫無疑問，能居府衙后宅的只有杭州知府。

而據稱此家人姓蘇，此刻又是北宋哲宗皇帝元祐五年末……連串的信息匯集起來，少年心中暗驚道：“莫非是蘇軾？”

他當日在運河中被浪頭卷走，再次清醒過來時已被救起在一條烏篷船上，眼前正是這名淡妝素裙的清秀少女和她的隨從。

接下來他默然隨女子從偏門進了官邸，又一路來到官邸的正廳前，當他仰望著廳口高懸的“東坡堂”金字牌匾，心中就基本斷定是蘇軾無疑了。

能在一個真實的武俠世界中遇上宋代大文豪蘇軾，也算是一樁奇遇了。

清秀少女進入稟報，不多時便出廳口，盈盈站在臺階上笑道：“郎君，我家老爺要見你。”

少年定了定神，便走進廳去。

眼前是一個著了便袍，年約五旬上下，頜下三縷黑須，面色清朗的男子。

目光炯炯，落在少年身上。

正是杭州知府蘇軾。

這是蘇軾起復后第二次任職杭州。

蘇軾見眼前少年姿容俊逸，氣度淵渟岳峙，不禁暗贊“好個風度翩翩少年郎”。

印象極佳。

少年從容不迫、緩緩躬身作揖：“小生沈慕白，蘇州人氏，本科鄉試舉子，拜見府尊大人！”

“哦，竟是舉子？既有功名在身，且不必多禮。”蘇軾微笑擺手。

蘇軾心道：“難怪名字有些熟悉，原來還是過了鄉試的舉子。這么年輕的舉子，將來前途無量。

此子氣度非俗，一看就是飽學之士。

沒想到子霞回姑蘇故里掃一趟墓，居然救回個少年才俊來。”

不及蘇軾追問，沈慕白繼續道：“小生進京準備參加明年春闈，不料在無錫突遇風浪，翻船后無意中栽落入河，這才被府上這位姑娘救起……”

沈慕白目光清澈將自己來歷道明，面對蘇軾這樣的當世君子，任何的掩飾都沒必要，更不必撒謊。

蘇軾緩緩點頭：“既然你被我府上人救起，那與老夫也是一番緣分。

你且在老夫府上暫居幾日。

不要擔心，老夫自會知會蘇州府，幫你補辦路引和會試憑證，完了再贈你些盤纏，助你進京會考。”

這個補辦手續的過程當然也是查驗真偽的過程。

不過，這種提攜后輩讀書人的事，蘇軾也沒少做。

沈慕白再次一揖：“府尊大人提攜，小生感激不盡！”

蘇軾朗聲大笑：“不必謝老夫，要謝，便去謝我家子霞……”

蘇軾突聽身側傳來細微急促的呼吸聲，他扭頭瞥去，只見少女早已激動難耐。

【檢測到來自王朝云的39點情緒值，系統解析中……日檢測進度1/10】

少女上前兩步，目光熱切急道：“請問沈郎君可是居于姑蘇城東獅子巷中？令尊可曾是姓沈名堂，字恒之？令堂可是馮氏？”

沈慕白其實在系統提示時就知道這女孩是原身的熟人故交了。

先前，出于謹慎，他被少女救起后并未道明來歷，當然主要也是因為這幾日他一直在暗自用調息之法以真氣療傷。

得虧葉二娘并無殺意，只是輕微震傷。再過兩日，就可痊愈無礙。

“姑娘所言，正是先父。”

一言既出，少女頓珠淚盈盈情難自已。

她淚如泉涌柔聲道：“稚郎哥，我是麗娘啊，你還記得儂嗎？”

【解析初級技能放歌，開始融合，融合失敗，技能回收，轉化幸運值+1，累積幸運值2.】

……

少女姓王名朝云，本名麗娘。

原本是姑蘇城外采蓮孤女，后被蘇城窮塾師沈堂收養。說白了，就是當童養媳來養。

誰料不多久，沈堂夫妻相繼去世，只剩兩小無猜相依為命。

那一年，麗娘11歲，沈慕白13歲。

后麗娘被人販子拐走墮入煙花之地，因她姿容清秀，腰肢纖細，又天生一幅好嗓子，便被培養成了西湖歌女。

再往后，她便被貶在杭州的蘇軾發現，收為侍女。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當世很少有人知曉，蘇軾的這句名句，是寫給一位年僅12歲歌姬的。

沒錯，就是王朝云。

40歲的蘇軾對這位初次見面的妙齡少女一見傾心，揮毫潑墨，寫下了流傳千古的佳句。

原身的記憶碎片在沈慕白腦海深處不斷翻卷，他心中嘆息，單純的少年靈魂悸動似乎還不甘心？

但不甘心有什么用，眼前少女早非當年的麗娘，而是蘇軾身邊紅顏……你還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