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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起源

第二章 人類的生活,來自人類的發明

要想知道科技往何處去,就要知道科技從何而來。這可不簡單。越往回追溯科技體的歷史,它的源頭似乎就越遙遠。因此讓我們先來看看人類的起源,也就是人類主要居住環境尚未充斥人造物品的史前時代。沒有科技時,人類的生活是怎樣的呢?

但這個疑問自身的問題在于,科技比人類出現得更早。許多動物使用工具的歷史比人類早幾百萬年。黑猩猩用細長的草莖制成狩獵工具,探入蟻穴中帶出白蟻,并用石頭砸開堅果,至今仍是如此。白蟻用泥土建造起土塔作為家園;螞蟻在花園中放養蚜蟲,種植菌類;鳥類用樹枝編織出精巧的鳥巢;某些章魚會尋找并攜帶貝殼作為便攜式“房屋”。動物們變形、變色讓身體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已經至少有5億年的歷史了。

250萬年前,人類祖先制作的第一個石制刮削器讓他們擁有了利爪。大約25萬年前,人類發明了原始的烹飪技術,用火讓食物變得更好消化。烹飪就像是一個附加的胃,這個“人造器官”讓我們的牙齒和咀嚼肌變得更小,并且提供了更多種類的可食用食物。借助科技狩獵的歷史同樣也很悠久。考古學家曾在距今10萬年的馬鹿骨骼中找到過木頭做成的長矛,還發現過一個石槍頭插入一匹馬的脊椎。在之后的歲月中,這種使用工具的模式更加頻繁地出現。

黑猩猩挖掘白蟻的草莖和人類的魚叉、海貍的水壩和人類的水壩、鳴鳥懸掛的鳥巢和我們的吊籃、切葉蟻的花院和人類的花園等,從根本上來說都屬于自然。我們常常把制造出來的科技產品和自然分開,甚至認為這些產品是反自然的,僅僅因為它們的影響和力量越來越大,足以和自然匹敵。但就其起源和基礎來說,工具和我們的生命一樣是自然的。人類是動物,這點毋庸置疑;人類也不是動物,這點同樣也毋庸置疑。這種矛盾的本性就位于我們身份認定的核心。同樣的,按照定義,科技是非自然的;而按照更廣泛的定義,科技也是自然的。這個矛盾同樣位于人類身份認定的核心。

工具和更大的大腦標志著獨特的人類進化線的開始。考古學家發現,最早的簡單石制工具出現時,制造這些工具的古人類(具備人的特征的猿)的大腦便開始增大,逐漸接近現代人的尺寸。就這樣,250萬年前,古人類帶著粗糙的石制刮削器和斧頭出現在了地球上。大約100萬年前,這些擁有較大的大腦容量、會使用工具的古人類離開非洲到歐洲南部定居,并在那里進化成尼安德特人(擁有更大的大腦),之后又遷居到亞洲東部,進化為直立人(也擁有更大的大腦)。在接下來的幾百萬年中,古人類的這三條支線都繼續進化,而留在非洲的那一支進化成了我們現代人的樣子。這些原始人類完全變成現代人的確切時間尚有爭議,有些人說是20萬年前,而毫無爭議的最晚時間則是10萬年前。10萬年前,人類跨過了一道界限,從那時起,他們的外表便與現代人相差無幾了。如果他們中的一人與我們一起走在海灘上,人們并不會注意到他有什么不同。但是,他們的工具和大多數行為則較難與歐洲的尼安德特人和亞洲的直立人區分開。

在接下來的5萬年內,人類的變化不大。非洲人類的骨骼構造在這段時間內幾乎沒有變化。他們使用的工具也沒什么進步。早期人類使用帶有尖銳邊緣的簡陋石塊進行切割、戳刺、鉆孔。但這些手持工具是非專門化的,不會隨著地點或時間變化。在這段時期內(中石器時代),不論在何時何地,一個古人類——不論尼安德特人、直立人還是智人,拿起這些工具中的一件,它便都會與數萬英里外或與其前后相差數萬年的工具類似。古人類明顯缺少創新。正如生物學家賈里德·戴蒙德(Jared Diamond)所說的:“大腦雖然大了,卻少了點東西。”

然后在大約5萬年前,某些之前缺少的東西到來了。雖然非洲早期人類的體型沒有變化,但他們的基因和思維卻明顯改變了。有史以來第一次,古人類終于有了滿腦子的想法和某種創新意識。這些充滿全新活力的現代人類,或者說現代智人(Sapiens,我用這個詞區分較早的智人),開始離開東非世代居住的家園,進入新的地區。他們從草原分散開來,人口在相對很短的時間內由在非洲時的幾萬人爆發為散布在全球各地的800萬人(估計值)。這時是距今1萬年前,農業時代即將開始(見圖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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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1 史前人口大爆炸。始于大約5萬年前的第一次人口爆炸模擬圖。

現代智人在地球上昂首闊步,以令人震驚的速度在各個大陸(除南極洲外)定居。在大約5000年的時間里,他們征服了歐洲;1.5萬年后,他們到達亞洲地區。現代智人的部落穿過大陸橋,從歐亞大陸進入現在的阿拉斯加,只用了幾千年的時間就占據了整個世界。在接下來的3.8萬年內,現代智人的數量不斷增加,占領的地區平均每年要向外拓展2公里。現代智人一直推進到了南美洲的最南端,直到再也無法前進時才停下。從非洲的“大躍進”之后,經過不到1500代,智人就變成地球歷史上分布最廣的物種,居住在各種生物群落區和眾多河流的流域中。現代智人是有史以來侵略能力最強的“外來物種”。

如今,現代智人占領的區域超過了任何已知的大型物種;從地理學和生物學來講,其他現有物種所占據的領地都比不上智人。現代智人占領新地區的速度一向很快。賈里德·戴蒙德發現,“毛利人的祖先到達新西蘭后”,僅帶著很少的工具,“顯然只用了不到100年的時間就找到所有具有價值的石材來源;在接下來的幾百年內,他們把棲息于全世界一些最崎嶇地方的恐鳥殺得一只不剩”。在維持了數千年的穩定生活后,卻突然向地球各地擴張,這只有一個原因:科技創新。

隨著現代智人的擴張,他們把動物的角和長牙改造成矛和刀子,用動物身上的武器來對抗動物,是不是很聰明?在5萬年前后的分界點,他們用貝殼里摳出來的珍珠雕刻小雕像,這是最早的藝術品,也是最早的珠寶。雖然人類使用火的歷史很長,但最早的灶臺和避火設施則大約是這個時期發明的。大家也開始交易稀有貝殼、燧石和打火石。幾乎同一時間,現代智人發明了魚鉤和漁網,還發明了將獸皮縫制成衣物所用的針。他們將裁剪后的剩余獸皮放在墳墓中。在那時留下的少數陶器上,可以看到編織網和松散織物的痕跡。并且現代智人還發明了捕獵動物的陷阱。他們的廢棄物中有小型毛皮動物的骨骼,但是腳不見了;如今使用陷阱捕獵的人仍在用同樣的方法給小型動物剝皮——把腳與皮留在一起。畫手在石壁上畫下穿著毛皮外套的人用箭或矛獵殺動物的樣子。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工具與尼安德特人和直立人的粗糙發明并不一樣,在許多地方,都可以找到它們之間在風格與技術方面的細微不同。現代智人開始創新了。

現代智人制作保暖衣物的思維能力使得他們能夠前往北極地區;釣魚用具的發明則打通了前往海邊與河邊覓食的道路,特別是在缺少大型獵物的熱帶地區。一旦現代智人開始創新,使他們能夠在許多新的氣候中便于生存,而寒冷地區獨特的生態環境則格外有助于創新。歷史上從事狩獵采集的部落,其居住的緯度越高,就需要(或發明)越多復雜的“技術組件”(technological units)。在北極圈氣候下獵捕海洋哺乳動物所需要的工具要比在河里獵捕鮭魚的工具精密得多。現代智人能夠迅速改進工具的能力,使得他們可以更快適應新的生態環境,這種速度要遠高于基因進化的速度。

在快速“占領全球”的過程中,現代智人取代了地球上其他幾個同時存在的古人類種族(不論是否存在異種通婚的情況),包括他們的親戚尼安德特人。尼安德特人向來人口不多,最多的時候或許也只有1.8萬人。作為歐洲數十萬年中唯一的古人類,尼安德特人在帶著工具的現代智人到來后,傳承不到百代便消失了,這在歷史上不過是一瞬間的事。人類學家理查德·克萊因(Richard Klein)認為,從地質學的角度來看,這次的取代幾乎可以說是瞬間發生的,因為考古學記錄中并沒有過渡期。克萊因說:“前一天尼安德特人還在,第二天就變成克魯馬努人(現代智人)了。”現代智人的遺跡總是出現在上層,而從未出現在下層。現代智人甚至不需要屠殺尼安德特人。人口統計學家計算出,只要存在4%的生殖效率差異(現代智人能帶回家的食物比較多,因此這個預期是合理的)就能讓生殖能力比較弱的物種在幾千年內滅絕。這種在幾千年內滅絕的速度在自然進化中是史無前例的,但不幸的是,這僅是由人類導致的第一次物種快速滅絕。

尼安德特人本該意識到發生了一些全新的“大事件”,正如我們在21世紀領悟的一樣,這是一股全新的地理學和生物學意義上的力量。許多科學家(包括理查德·克萊因、伊恩·塔特索爾、威廉·卡爾文等人)認為,5萬年前發生的這個“大事件”便是人類發明了語言。在這之前,古人類已經很聰明了。他們能隨意制造出粗糙的工具并控制火——或許就像非常聰明的黑猩猩一樣。非洲古人類的大腦大小和重量和身體結構已經發展到極限,但大腦內部的進化仍在繼續。克萊因說:“5萬年前發生的大事件就是人類的運轉系統改變了。也許是某個點的突變影響了大腦的連接方式,從而讓人類產生了我們今天所理解的語言—快速生成有聲語言。”尼安德特人和直立人擁有更大的大腦,但現代智人獲得了重新連接的大腦。語言改變了尼安德特人的思維方式,使現代智人第一次帶著目的且經過思考后進行發明。哲學家丹尼爾·丹尼特(Daniel Dennett)用優雅的語言稱贊道:“在思維設計的歷史上,再沒有更令人振奮、更重大的哪一步,能比得上語言的發明。智人受益于這項發明,從而發生了飛躍式的進步,超越了地球上的所有其他物種。”語言的創造是人類發展歷史上的第一個“奇點”,一切都因此而改變了!有了語言的生活,是那些沒有語言的物種完全無法想象的。

語言通過溝通和協調,促進了學習和創造。如果一個人能就一個新的想法與其他人進行解釋和溝通,而無需每個人都來親自發現這個新想法,這個新想法就能得到迅速傳播。但語言最主要的優勢并非溝通,而是自動生成。語言是一種把戲,它讓思維自我質疑,如魔鏡般向你的大腦揭示出你在想什么;它也是一個操作桿,能夠將想法轉換為工具。語言能夠掌控不穩定、無目的的自我意識(self-awareness)和自我參考(self-reference),駕馭思維,使其成為新想法的源泉。若沒有與語言相關的大腦結構,我們就無法獲悉自己的精神活動,當然也沒有辦法用如今的這種方式思考。如果我們的思維無法訴說故事,就無法有意識地進行創造,而只能依靠偶然來創造。直到我們用能夠與自己溝通的組織工具馴服思維之前,我們有的只是無法敘述的混亂思維,一種“野生的思維”。沒有語言工具之前,人類是痛苦的。

少數科學家相信,事實上,正是科技促生了語言。向移動中的動物丟擲石塊或木棍并使其具有殺死動物的足夠力量,就要求古人類的大腦能夠進行認真計算。每次投擲都需要能在瞬間執行一串連續的精確神經指令。但與計算如何抓住半空中的樹枝不一樣,大腦在投擲時必須同時計算出幾種可選擇方案:動物會加速還是減速,要瞄準得高一些還是低一些。接著思維必須快速得出結果,在實際投擲前評估出最佳可能性,而這一切都要在幾毫秒內完成。像威廉·卡爾文(William Calvin)這樣的神經生物學家們相信,一旦大腦進化出能夠同時思考多種快速投擲方案的能力,它就會用這種投擲程序來進行眾多概念的多重快速思考。這次大腦投擲出來的不是木棍,而是語言。接著,這種對科技的重復使用就會變成一種雖然原始但具有優勢的語言。

語言那種天馬行空的能力為現代智人的部落擴張提供了很多新的可能。與其近親尼安德特人不一樣,現代智人能夠迅速改進他們的工具,以獵捕更多獵物并采集和處理越來越多種類的植物。有證據表明,尼安德特人只有少數幾種食物來源,對他們骨骼的檢驗表明,其缺乏魚肉所提供的脂肪酸,也就是說,尼安德特人以肉食為主,但不是所有的肉都吃。尼安德特人有一半以上的食物是猛犸象和馴鹿,而他們的滅絕則可能正與這些史前巨獸的大量滅亡正相關。

現代智人作為雜食性的狩獵采集者而廣泛繁榮。人類數十萬年來綿延不斷的歷史證明,只要有幾樣工具,就可以獲得足夠的營養來繁衍下一代。如今我們之所以存在,正是歸功于古時的狩獵采集。一些關于歷史上狩獵采集部落食物的分析表明,他們獲得的熱量竟然符合美國食品和藥物管理局對相同身材者的建議。舉個例子,人類學家發現,歷史上的多比人(Dobe)平均每天攝取2140卡的熱量,魚溪部落(Fish Creek)是2130卡,亨普爾灣部落(Hemple Bay)是2160卡。他們的食材的種類很豐富,有植物塊莖、蔬菜、水果和肉類。而對于其廢棄物中骨塊與花粉的研究,也表明現代智人的確如此。

哲學家托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斷言,野人(指狩獵采集的現代智人)的生活“骯臟、粗野并且短暫”。但是,盡管早期狩獵采集部落的生命短暫,常受到激烈沖突的威脅,但卻一點也不粗野。他們憑借十幾種原始工具就能在各種環境中獲得足夠的食物、衣服和避難所,此外,這些工具和技術也為他們的生活帶來了閑暇時間。人類學研究表明,今天的狩獵采集者并不需要花一整天來打獵和采集。其中一名研究人員馬歇爾·薩林斯(Marshall Sahlins)得出的結論是,他們每天只需要工作3~4個小時來獲得必需的食物,對此,馬歇爾稱之為“銀行家時間”(banker hours)[1]。不過,他這個令人驚訝的結論所采用的證據還尚存爭議。

根據范圍更廣的資料,現代的狩獵采集部落平均每天要花費大約6個小時來覓食,這個數據比較符合實際,爭議也更少。但這個平均值掩蓋了每天日常活動中的大幅變動。一兩個小時的小憩或睡一整天的情況并不少見。外部觀察者普遍注意到,狩獵采集者的工作常常會出現中斷。采集者可能會連續幾天努力覓食,然后在接下來的幾天里什么都不做。人類學家稱這個循環為“舊石器時代節奏”(Paleolithic Rhythm)——工作一兩天,休息一兩天。一名熟悉雅馬納(Yamana)部落的觀察者寫道:“他們工作起來更多是斷斷續續的,偶爾工作的時候,他們能在一段時間內產生相當多的能量,但是之后,他們就會想要休息很長一段時間,躺著什么也不做,盡管看起來并不怎么疲累。”同樣的現象幾乎出現在任何狩獵部落中。“舊石器時代節奏”實際上反映了“捕食者節奏”(Predator Rhythm),因為動物界中的大型獵食動物,比如獅子和其他大型貓科動物,也展現出了同樣的風格:在捕獵中短暫爆發,然后精疲力竭,躺上好幾天。與字面意思不同,狩獵者其實很少外出打獵,能成功飽餐一頓的機會則更少。用每小時活動所獲取的卡路里來衡量,原始部落的捕獵效率只有采集效率的一半。因此,在幾乎所有的覓食文化中,肉類都是用來款待客人的。

還有季節的變化。每一個生態系統中的覓食者都會碰到“饑荒季”。在地勢較高、氣候較冷的高緯度地區,冬末春初的饑荒更加嚴重,但就算在熱帶地區,人類最喜愛的食物、補充營養的水果和不可或缺的野味也會隨著季節波動。此外,還有氣候的變化:長時間的干旱、洪水和暴風雨可能會破壞一整年的生活模式。這些數日、數季、數年的干擾表明,很多時候狩獵采集者吃得很好,但也有可能會經歷(并且的確如此)吃不飽、挨餓、無法攝取足夠營養的時期。若處于這些營養失調的階段,對幼兒來講是致命的,對成年人來說也令人心畏。

所有這些熱量變化的結果,就是在所有時間尺度上都存在“舊石器時代節奏”。重要的是,這種突發性的“工作”并非個人選擇。當你主要依賴自然系統來提供食物的時候,增加工作時間不一定會增加產出。投入雙份的精力不代表可以找到雙倍的食物。無花果成熟的時間既不能加快,也無法確切預測;獵物出現的時間同樣不可預測。如果你不儲存剩余的食物或找地方耕種,那么只有靠遷徙才能找到食物。狩獵采集者為了維持產量必須不停地遷移,離開已耗盡的資源。但是一旦連續不斷地到處移動,剩余的食物和貯存食物所需的工具就會拖慢你的速度。在現代的狩獵采集部落中,不受外物阻礙被認為是優點,甚至是人格的優點。你無需攜帶任何物品,而只在需要它們的時候靈巧地制造或獲得即可。馬歇爾·薩林斯曾說:“高效的獵人會累積補給品,付出的代價則是他的尊嚴。”另外,有剩余的人必須和所有人分享他的食物或用品,從而降低了人們額外產能的意愿。就這樣,對于狩獵采集者來說,貯存食物反而會弄巧成拙,降低社會地位。因此,你的饑飽必須要與荒野的變化相適應。如果干旱期減少了谷物的產量,那么無論做多少額外工作都無法提高食物的產量。因此,狩獵采集者要采取一種非常可行的進食節奏。有食物的時候,大家都努力工作;食物不足時,也沒問題,大家肚子餓時就圍坐在一起聊天。這種方法非常合理,卻常讓人誤解為這個部落很懶惰,但事實上,如果你要依靠環境覓食,這樣的策略才合乎邏輯。

我們這些現代文明社會中的上班族看到這種悠閑的工作狀態會覺得很嫉妒。每天工作3~6個小時,與發達國家中大多數成年人的工作量相比都實在是太少了。大多數已開化的狩獵采集者對現狀很滿足。整個部落或許只有一樣人工制品——例如一把斧頭,其理由是一把就夠了,為什么還要更多呢?一種情況是,你使用你需要的東西;但更常見的情況是,當你需要時,就去把它造出來。一旦使用完,人工制品通常就會被丟棄,而非被保存下來。如此一來,就不需要攜帶或看護額外的物品了。即使在今天,西方人把毛毯和刀具送給狩獵采集者,通常第二天就會窘迫地發現自己送的禮物變成了垃圾。狩獵采集者的生活非常古怪,是最大程度的一次性文化。最好的工具、用品和科技都可能會被他們丟掉。就連精心搭建的住所也不是永久的。部落或家族遷徙時,他們可能建造起只住一夜的家(例如簡陋的竹屋或圓頂雪屋),第二天早上就拋棄了這處住所。可以住幾家人的大型房屋則可能會在居住幾年后被廢棄掉,而非進行維修。他們對待耕地的態度也是一樣的,在收獲之后就任其荒掉。

這種舒適的適時自給自足和滿足感,讓馬歇爾·薩林斯斷言:狩獵采集部落是“原始的小康社會”。但盡管狩獵采集者大多數時候能攝取足夠的熱量,并且也未表現出“欲望無窮”的情況,但對他們更好的概括也許應該是這些狩獵采集者過著“并不富足的小康生活”。根據歷史上很多與原始部落相關的記錄來看,他們常常(如果不是定期的話)抱怨吃不飽。著名人類學家柯林·特恩布爾(Colin Turnbull)發現,雖然姆布蒂人(Mbuti)經常歌唱森林的美德,卻也常常抱怨饑餓。狩獵采集者經常抱怨每餐都吃一樣的碳水化合物主食,例如蒙剛果(mongongo nuts);當他們說到匱乏或者饑餓,他們的意思是肉類的短缺、對于攝取脂肪的渴望以及對饑餓的厭惡。他們擁有的少量科技讓他們大多數時候能有足夠的食物,但還稱不上富足。

足夠和富足之間有條微妙的界限,這條界限對于健康來講至關重要。當人類學家統計現代狩獵采集部落中女性的總生育率時(在育齡期內產下存活嬰兒的平均數),發現這個數字相當小,總計只有5或6個嬰兒,而農業社會中則平均有6~8個嬰兒。生育率如此之低,有幾個影響因素。也許是營養攝取不均衡,狩獵采集部落女孩的青春期比較晚,要到16歲或17歲才開始(現代女性青春期始于13歲)。女性初潮晚,再加上壽命較短,便推遲并縮短了她們的生育期。而狩獵采集部落的哺乳時間比較長,又延長了兩胎之間的間隔。大多數部落的母親會哺乳到孩子兩三歲的時候,也有少數母親會一直哺乳到孩子6歲。此外,很多女性都非常瘦,活動量極大,就像西方的女性運動員一樣,生理期通常不規律,甚至根本不會月經來潮。有理論認為,女性需要達到“臨界肥胖度”來排出可以受精的卵子,但狩獵采集部落的許多女性由于飲食波動,一年中至少有一段時間無法到達這種肥胖度。當然,不論在哪里,人們都可以故意禁欲,為已出生的孩子留出成長空間,狩獵采集者也有理由這樣做。

狩獵采集部落中兒童的死亡率非常高。在調查了歷史上不同大陸的25個狩獵采集部落后,研究人員發現,有25%的兒童在不到1歲時夭折,37%的兒童在15歲前死亡。在一個傳統的狩獵采集部落中,兒童死亡率高達60%。歷史上大多數部落的人口增長率幾乎是零。調查狩獵采集部落的羅伯特·凱利(Robert Kelly)在報告中提道:人口增長率的停滯非常明顯,而“當過去到處遷移的人定居下來后,人口增長率便上升了。”在其他條件同等的情況下,收獲穩定的農作物可以養活更多人。

兒童死亡率高,年長的狩獵采集者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們的生活很艱苦。通過分析骨頭上的壓痕和傷口,考古學家言道,尼安德特人身體上的傷痕分布與專業斗獸士相似,頭部、軀干和手臂上的傷痕像是近距離與憤怒的大型動物搏斗的結果。目前還沒有發現過壽命超過40歲的早期人類的遺體。兒童過高的死亡率降低了平均壽命,如果年齡最大的遺骸也只有40歲,那么幾乎可以肯定,其壽命的中間值不會超過20歲。

在典型的狩獵采集部落中,幼兒很少且沒有老人,這一統計結果也許可以解釋造訪者們對于狩獵采集部落的共同印象。訪客會注意到“大家看起來都非常健康強壯”,其部分原因在于,每個人都正當盛年——介于15~35歲。在參觀有同樣年輕人口結構的當代城市街道時,我們或許也會有同樣的反應。部落的生活風格屬于年輕人,也只適合年輕人。

狩獵采集者較短的平均壽命所產生的最大影響是祖父母輩的缺失。考慮到女性17歲左右才能開始生育,并且在30多歲就會去世,兒童在不到青春期時就失去父母應該是很常見的現象。短暫的壽命對個人來說很糟糕,對群族也極度不利。沒有祖父母,久而久之,傳遞知識(以及使用工具的知識)便十分困難。祖父母是文化的輸送管道,沒有他們,文化的傳播受到顯著的影響。

想象一個群族不僅缺少祖輩,也缺乏語言,就像現代智人之前的生活一樣。在這種情況下,要怎樣將知識代代相傳?你的父母可能在你成年前就死去,他們能教給你的僅限于在你沒長大時他們所能教給你的。除了周圍親近的同齡人,你沒有任何其他可以學習的人。創新和文化傳承遇阻。

語言通過使思想融合和交流,解決了這個棘手的問題。新事物得以問世,并通過兒童代代相傳。現代智人有了更好的打獵工具(如可以投擲的長矛,讓體重輕的人也能從安全距離以外射殺危險的大型動物),有了更好的捕魚工具(帶有倒鉤魚鉤和漁網),還有了更好的烹調方法(使用燒熱的石頭不僅能烹調肉類,也能從野外植物中獲取更多熱量)。他們在使用語言后的不到100代的時間里,獲得了所有這些技術。更好的工具便意味著能攝取更多的營養,從而加快進化的速度。

長期來看,營養稍加改善所帶來的最主要的效應是壽命的持續增加。人類學家蕾切爾·卡斯帕里(Rachel Caspari)研究了歐、亞、非三洲約500萬年前到“大躍進”之間的768名古人類的牙齒化石。她的結論是,“現代人類壽命的大幅增加”是從約5萬年前開始的。人類壽命增加使得孩子有了祖父母,創造出所謂的“祖母效應”:在這個良性循環中,通過與祖父母溝通,推動了更強大的能進一步延長壽命的創新,而更長的壽命使得人們有更多的時間發明新工具,新工具又會促進人口的增加。不僅如此,壽命延長還“提供了選擇性優勢,以促進人口的進一步增加”,因為更高的人口密度增加了新事物出現的速度和影響力,也有助于人口數目的上升。卡斯帕里認為,引起現代化行為創新的最基本的生物因素也許是成年人存活時間的提高。壽命的延長作為獲得科技后的最重要結果并非巧合,而本該是其最有可能產生的結果。

1.5萬年前后,地球開始變暖,全球冰蓋消融,成群的現代智人促成了人口增加并開發出了更多工具。他們使用的工具有40種,包括鐵砧、陶器和復合材料,如構造復雜的長矛或用多個部件(許多細小的燧石碎片和把手)組合成的切割工具。雖然主要仍以狩獵采集為生,但是現代智人也開始嘗試定居下來,返回照顧那些生長著他們所喜愛的食物的地點,并且針對不同類型的生態系統制作出專門工具。在北半球這個時期的墓地中,我們發現衣物也從普通的樣式(粗糙的束腰外衣)發展出特殊的品類,如帽子、襯衫、外套、長褲和鹿皮鞋。自此以后,人類的工具愈發專門化。

隨著現代智人適應了不同的流域和生態群落,其部落的種類也急劇增多。他們的新工具反映出了居所的特性——住在河邊的居民有很多漁網,大草原上的獵人有很多種箭鏃,森林中的居民有種類眾多的陷阱。而他們的語言和外表也開始有所不同。

不過,他們仍有不少共同特質。大多數狩獵采集者以平均25人的規模進行家族式群居。在季節性節日或宿營地,數個家族會聚集成更大的約有數百人的部落。部落的一個功能是通過內部通婚來延續基因。人口很少向外擴散。在氣候比較寒冷的地帶,部落的平均人口密度每100平方公里不足1人。大型部落中的兩三百人可能就是你這一生會遇到的所有人。或許你還能意識到其他人的存在,因為交易或交換的貨物可能來自300公里外的地方。有些交易的貨物可能是飾品或珠子,例如,內陸居民可能會購買來自海邊的貝殼,住在海邊的人則會買來自森林的羽毛。大家偶爾也會交換面部彩繪所用的顏料,而這些顏料也被用來涂在墻上或木頭雕像上。隨身攜帶的十幾種工具,包括鉆骨器、尖錐、針、骨刀、矛、捕魚骨鉤、石片,或許還有一些磨石頭的工具。很多刀片都可以用藤條或獸皮繩索綁在骨制或木制把手上。當人們圍著火堆蹲下時,會有人敲鼓或吹奏骨笛;當有人過世時,他的少量財產也會跟著下葬。

但不要以為整個過程都很和諧。在現代智人走出非洲后的2萬年內,90%的巨型動物因他們而消失。現代智人利用弓箭、長矛等發明將獵物趕向懸崖,殺光了乳齒象、猛犸象、新西蘭恐鳥、長毛犀牛和巨駱駝——幾乎所有四條腿的大量蛋白質來源都是目標。地球上超過80%的大型哺乳動物都在一萬年前滅絕了。北美洲有四種動物以某種方法避開了這種悲慘的命運:美洲野牛、麋鹿、駝鹿和北美馴鹿。

部落之間的暴力沖突也很頻繁。同一部落中的成員謹守和諧與合作的規則——這也經常被現代觀察家所嫉妒,但對部落外的人就不適用了。澳洲的部落可能會為了爭奪泉水開戰,美國平原上的部落是為了獵場和野生稻田,太平洋西北地區的部落則想爭奪海岸線旁的河口和海岸。沒有仲裁系統或公平的領袖,偷竊物品、女人或財富象征(如新幾內亞的豬)所引發的小爭執可能會擴大成延續幾代的戰爭。狩獵采集部落因戰爭造成的死亡率比之后的農業社會高出5倍(每年在“文明”的戰爭中死亡的人數為人口的0.1%,而部落戰爭造成的死亡人數則占0.5%)。每個部落、區域實際的戰爭比例都不一樣,就像現代世界中一個好戰的部落可能會破壞許多部落的和平一樣。一般來說,如果部落四處游牧,就比較容易維持和平,因為一旦發生沖突,只要逃走就可以了。但當戰斗真的爆發時,情形就會十分慘烈。如果雙方戰士人數相當,原始部落通常能打敗文明的軍隊(見圖2-2)。凱爾特部落打敗了羅馬人,柏柏爾人打敗了法國人,祖魯人贏了英國人,美國軍隊則花了50年的時間才打敗阿帕奇部落。勞倫斯·基利(Lawrence Keeley)在他研究早期戰爭的著作《文明之前的戰爭》(War Before Civilization)中說道:“民族志學者和考古學家發現的事實明確指出,原始和史前的戰爭與有歷史記載及文明時期的戰爭一樣可怕且令人印象深刻。事實上,比起文明國家之間的戰爭,原始戰爭的傷亡要更多,因為那時的戰斗更加頻繁,作戰方法更加殘忍……文明的戰爭具有程式化與儀式化的特點,相對來說沒那么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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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2 戰爭死亡率比較。原始部落(灰色條帶)與現代社會(黑色條帶)中每年因戰爭而死亡的人口百分比

在5萬年前語言革命開始之前,世界上缺少有重大意義的科技。在接下來的4萬年內,每個人自出生就是一位狩獵采集者。在這段時間內,估計有10億人憑借少量工具在盡可能大的范圍進行開發。這個沒有什么科技的世界提供著“足夠”的物資,人類有閑暇時間和令人滿意的工作,也感到很幸福。能夠超越石制工具的科技還沒有出現,自然的節奏和模式就在身邊。自然支配著你的食欲,決定你的走向。大自然如此廣大,如此富饒,又如此親密,只有極少數人能與自然隔絕。和自然世界協調一致的感覺非常神圣,但在缺少科技的情況下,兒童死亡的悲劇一再發生。意外、戰爭和疾病意味著人類平均壽命遠低于應有壽命的一半——也許只有基因給予人類壽命的1/4。饑餓永遠迫在眉睫。

但最值得注意的是,沒有有意義的科技,人類的閑暇時間只能被局限在傳統的循環中,沒有空間容納新的東西。在這狹小的空間里,人類可以完全自主,但人類生活的方向與興趣都已被鋪好在陳腐的道路上。環境的周期決定著人類的人生。

自然雖然廣大富饒,卻并非無所不包。人類的心智才能廣納一切,卻尚未得到完全釋放。沒有科技的世界能夠維持生存,卻不足以帶來超越。當語言釋放了心智,并在科技體的助力下超越了5萬年前的自然限制,人類展現出更大的可能性。要付出代價才能有所超越,一旦抓住這個機會,人類就能得到文明和進步。

人類與當初走出非洲的那些人已經不一樣了,人類的基因隨著發明共同進化。僅在過去的一萬年內,人類基因的進化速度事實上已經比之前的600萬年快了100倍。這完全在情理之中。人類把狼馴化成狗(所有品種的狗),培育無法確定祖先的奶牛、玉米等動植物。同時人類自己也被馴化了,被人類自身——牙齒不斷縮小(因為我們學會了烹飪,那是我們“額外的胃”),肌肉減少了,身上的毛發甚至消失。科技馴化了人類。人類在翻新工具的同時,也改造了自己。人類與科技共同進化,因此深深依賴科技。如果所有的科技,如地球上的最后一把刀和最后一支長矛,都被奪走,人類大概撐不了幾個月。現在,人類與科技共生了。

人類在迅速且顯著改變自己的同時,也改變了世界。從人類在非洲出現,到落戶地球上所有可供居住的區域這段時間內,人類的發明開始改變人類的住所。現代智人的狩獵工具和技術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科技讓他們能夠殺光關鍵性的食草動物(猛犸象和巨型麋鹿等),這些食草動物的滅絕改變了整片草原上生態群落的生態學。占支配地位的食草動物一旦消失,影響就會蔓延到生態系統中,新的食肉動物、新的植物種類以及它們所有的競爭對手和同類構成了改變后的生態系統。因此,少數族群的古人類改變了數千其他物種的命運。當現代智人掌握用火技能后,這個強大的科技進一步改變了大面積的天然地貌。一些微不足道的手段——點燃草原,用逆火控制火勢以及用火烹煮谷物,都對各大陸上的廣大區域造成了破壞。

隨后,世界各地不斷出現的新發明和農業的普及不僅影響了地球表面,也影響了厚達100公里的地球大氣層。農耕擾亂了土壤,增加了空氣中的二氧化碳。有些氣候學家相信,自8000年前開始的這種人為的氣候變暖讓冰川期無法重臨地球。耕作的廣泛采用中斷了自然的氣候循環,否則現在地球上最北端的地區本應再次冰封。

一旦人類發明了使用植物化石(煤炭)驅動的機器來取代進食新鮮植物的機體,機械排放出的二氧化碳就進一步改變了大氣的平衡。隨著豐富的能量來源為機器所用,科技體也跟著蓬勃發展。拖拉機等使用石油的機器提高了生產力,并將農業廣泛傳播(即加速了這一古老趨勢),然后更多的機器找到了更多的石油(一個新的趨勢),加速的速度便越來越快。今天,地球上所有機器排放出的二氧化碳大大超過所有動物的排放量,甚至接近地質力量產生的二氧化碳。

科技體的巨大力量不僅來自它的規模,也來自它自我放大的本性。字母表、蒸汽泵和電力等重大發明能夠帶來其他重大發明,如書籍、煤礦和電話。這些進展又再帶來另外一些重大發明,如圖書館、電力發電機和互聯網。人類每向前一步,都會更有力量,同時保留之前發明的優點。某人有了一個想法(紡車),這個想法或許就會進入其他人的大腦,衍生出另一個想法(把紡車輪放在雪橇下,使其拉起來更輕松),由此打破眼下占統治地位的平衡局面,帶來改變。

但科技帶來的改變并非都是正面的。海船將俘虜跨洋越海(譬如從非洲)運輸到目的地,從而使大規模的奴隸制成為可能;機械式軋棉機能夠廉價地處理奴隸種植和收獲的棉花,又進一步強化了這種奴隸制。若沒有科技,如此大規模的奴隸制應該不會出現。小的發明會帶來巨大的負面效應,數千種合成毒素導致了對人類和其他物種自然周期的大幅破壞。戰爭更是科技帶來的巨大負面力量被特別放大的結果。可怕的毀滅性武器也因科技創新而出現,這些武器使社會遭受了全新的暴力。

要補救或抵消上述負面結果,也必須從科技中尋找方法。大多數早期文明中也存在奴隸制度,或許史前時代也存在,現在少數偏遠地區仍能看到奴隸制。奴隸制在世界范圍內的逐漸消失,要歸功于通信、法律、教育等科技工具。檢測和替代技術也能夠消除日常使用合成毒素的機會。監控、法律、契約、警務、法庭、公共媒體和經濟全球化相關的科技則能夠緩和、抑制,并最終消除周期性的惡性戰爭。

所有的進步,包括道德進步,說到底都是人類的發明。它是我們意愿和心智的有用產物,所以也算是科技。我們可以斷言奴隸制不是一個好的理念;可以斷言公平實施的法律是一個好的想法,而任人唯親的偏袒不是;我們可以宣布某個懲罰條款不合法;我們可以通過書寫鼓勵大家培養責任感;我們可以有意識地擴大移情心理的范圍。這些都是人類的發明,心智的產物就像燈泡和電報一樣。

這種改善社會的加速器是由科技推動的。社會的發展會逐漸加快,歷史上社會組織的興起,皆是因為新科技的出現。書寫的發明使法律的公平得以體現;標準鑄幣使貿易更加普遍,它鼓勵創業精神,加速了自由理念的形成。歷史學家林恩·懷特(Lynn White)說道:“很少有發明像馬鐙那樣簡單,卻對歷史產生了不可忽視的催化作用。”懷特認為,采用位置在馬鞍之下的馬鐙可以讓騎手在馬背上使用武器,讓騎兵比步兵更占優勢。而買得起馬匹的領主也更占優勢,歐洲的封建制度即由此興起。馬鐙并不是唯一要為封建制度負責的科技產物,卡爾·馬克思有一句名言:“手磨機給你的社會帶來了封建領主,蒸汽磨坊則為社會帶來工業資本家。”

1494年,一名方濟會修士發明了復式記賬法,使得公司能夠掌控現金流,并第一次可以控制復雜的商業活動。復式記賬法開啟了威尼斯的金融業與全球經濟。在歐洲,機械式活字印刷機發明后,天主教徒能夠自行閱讀印刷的教義并解讀經文,在宗教內掀起了“抗議”的反宗教思潮。早在1620年,“現代科學之父”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意識到了科技將多么強大。他列出了三種改變世界的“實用藝術”:印刷術、火藥和羅盤。他聲明:“這些機械發明對人類事務產生的力量和影響遠超過所有的帝國、宗教和天體。”培根參與創建了科學方法,加快了發明的速度,自此之后的社會便一直處在變革之中,概念的種子前仆后繼,打破了社會的平衡。

時鐘等發明看似簡單,卻有深遠的社會意義。時鐘把連續的時間分割成可以測量的單位,它一經問世,時間就變成了“暴君”,主宰了我們的生活。計算機科學家丹尼·希利斯(Danny Hillis)相信,時鐘的傳動裝置可以連接科學及其眾多的文化衍生物。他說:“我們可以用時鐘的機械構造來比喻自然法則的自我管理方式(計算機程序按照預先設定的規則運行,也是時鐘的直系后代)。一旦我們能夠把太陽系想象成像時鐘裝置一樣的自動機器,就無可避免地把這些普遍原理套用到自然的其他層面上,科學進程由此展開。”

工業革命時期,眾多發明家改變了人類的日常生活習慣。機械設備和便宜的燃料帶給我們充足的食物、“朝九晚五”的生活以及林立的煙囪。科技在這個階段是惡劣且具有破壞性的,并常以非人道的規模建造和運作。好像帶有僵硬、冰冷、不易彎曲性質的原鋼、磚頭和玻璃一樣,扮演著入侵的外星人角色,與人類——如果不是所有生物的話——相對立。它們直接吞噬自然資源,并因此擁有了邪惡的陰影。工業時代最糟糕的副產品——黑色的煙霧、黑色的河水、在磨坊里染成黑色的短命工人,與我們珍惜的自我意識相去甚遠,讓我們寧可相信資源本身就是異類或者更糟糕的東西。將冰冷的物質視為邪惡的并不難,即使這是必要之惡。當科技出現在人類由來已久的生活習慣中,我們會將其排除在外,把它當作傳染病對待。我們張開雙臂歡迎它的產物,卻充滿罪惡感。一個世紀前,如果認為科技注定會來到,一定被認為是荒唐可笑的,因為在當時,科技還是一種不可信的力量。兩次世界大戰釋放了這種創造性的全部殺傷力,鞏固了科技作為“迷人魔鬼”的名聲。

通過科技一代又一代的進化,我們將其不斷精煉,從而使科技的冷硬不復見。我們能夠看穿科技的物質偽裝,并且了解到科技的本質是一種行動。雖然它具有外形,核心卻是更柔軟的東西。1949年,研發出世界第一臺計算機的天才人物約翰·馮·諾伊曼意識到,計算機正在教會我們什么是科技:“不論近期,還是遙遠的未來,科技會逐漸從強度、物質和能量問題轉變為結構、組織、信息和控制問題。”科技不再是一個名詞,而是成為一股力量——一股推動我們前進或者阻擋我們的力量,是一個充滿生機的精靈。科技是一個動詞,而非一種物事。


[1]三四十年前,銀行開門營業的時間往往只在早上10點到下午兩三點這幾個小時內,所以用“銀行家時間”來指那些時間短又舒服的工作。——譯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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