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初時分，長留府鎮撫司。

總捕頭陸嵩陽端起茶杯，愜意的喝了一口，臉上滿是回味之色。

“極品的雨前‘碧螺煙’，好茶啊。”

他滿頭白發，已近古稀之年，雖然仍舊精神矍鑠，卻終究掩飾不住歲月的侵蝕痕跡，比起大權在握的鎮撫司一把手，看上去更像是個享受生活的富家翁。

即便如此，長留府沒人敢忽視他的存在。

他出身于權力幫！

五十年前，“青帝”趙無極率眾起事的時候，不到二十歲的陸嵩陽便已經加入了權力幫，雖然只是最底層的普通幫眾，卻是實實在在有從龍之功的！

正因為此，司馬闊才會說，鐵飛鷹其實對陸嵩陽恨之入骨……因為陸嵩陽是能繼續往上爬的！

只要他想！

可他不知道為什么，就賴在長留府不走了，二十余年都不挪位子！

他不走，鐵飛鷹除非放棄鐵劍山莊的助力，想辦法調離長留府，否則就只能在副手的位置上一直干到死！

這換誰受得了啊？

比起鐵飛鷹，陸嵩陽最大的特點便是眼神平和，似乎已經沒有了對權力的欲望。

他從十年前開始，就開始了每天點卯、到點下班的生活，對鎮撫司的大小事務也不甚關心，只要不是特別重要的，幾乎全都交給兩個副總捕頭處理。

但提拔新任副手這樣的事情，顯然不在此列。

“大人，老洛下個月就隱退了，這空缺的位子該由誰補上，是不是該定下來了？”

鐵飛鷹坐在左側下首，看著愜意喝茶的陸嵩陽，心中如何想不得而知，總之臉上的表情是恭敬而謙卑的。

陸嵩陽聞言，竟然愣了一下：“這件事情，滄州鎮撫司的態度不是很明確嗎？就地提拔一個捕頭就是了。”

鐵飛鷹：“……”

他倒是想直接提拔自己的義子。

可惜他沒這個權力。

“鐵如云自加入鎮撫司，一直矜矜業業、立下過無數功勞，且膽大心細、辦事利落，在十幾個捕頭中，武功也是最高，是以此番提拔，非他莫屬！”

鐵飛鷹舉賢不避親，直接說道。

陸嵩陽點了點頭。

正要說話，右側下手的洛文昭突然笑了：“老鐵，你這話太過夸張了吧？”

“按照鎮撫司的規矩，一府之地的副總捕頭配銅章黒綬，需至少先天修為方可擔任，長留府一眾捕頭里，韓劍秋、王動都符合條件。”

“怎么你輕飄飄一句話，就成了非鐵如云莫屬了？”

鎮撫司捕頭有著明確的等級劃分，自下而上分別是銅印黃綬、銅印黑綬、銀印青綬、金印紫綬、金印綠綬……

印，乃官憑印章；

綬，則是系印的絲帶。

二者結合，便是地位的象征。

江湖中人為了方便，很多直接稱呼金章、銀章、銅章捕頭，久而久之，朝廷和鎮撫司也都接受了這樣的稱呼。

別看鐵飛鷹和洛文昭都只是銅章黒綬，地位卻比長留府下轄的縣令還高。

銀章青綬的陸嵩陽，更是與府尊平級。

因為他們掌握著鎮撫司這個朝廷最大的暴力機構！

“按照規矩，確實如此。”

鐵飛鷹面無表情，對洛文昭的反應毫不意外。

他知道，洛文昭因傷隱退，陸嵩陽就算看在這么多年的情分上，也肯定會考慮洛文昭的推薦人選。

所以他大概率剝奪不了韓劍秋的資格，只能打壓：“但比起鐵如云，韓劍秋和王動二人……”

話未說完，洛文昭突然又擺了擺手。

“我突然想起來，除了這三人之外，似乎鎮守案牘庫的雷千雪，也是先天修為……所以她也應該是提拔人選之一！”

鐵飛鷹瞳孔劇顫，猛地扭頭盯著洛文昭。

眼中震驚之色幾乎掩飾不住。

雷千雪是被我們聯手排擠出去的，你現在突然幫她說話？

是幾個意思？

你們兩個什么時候勾搭上的？！

“老洛，你想干什么？！”

鐵飛鷹來不及細想，便強勢反對：“雷千雪才來長留府半年，資歷全無，又寸功未立，她有什么資格接任副總捕頭之位？！”

陸嵩陽同樣詫異之極，看向洛文昭。

“這話說的，我們鎮撫司用人，向來有能者居之，什么時候要看資歷了？”

洛文昭竟然也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不可置信道：“這么多年來，有多少江湖上的頂尖高手甫一加入鎮撫司，便身居高位，朝廷何曾看過他們的資歷？”

說著，不待鐵飛鷹反駁，便三言兩語將雷千雪收服長留府捉刀人、掃蕩府城通緝犯的事情說了出來。

陸嵩陽似乎是才知道此事。

聽到雷千雪的人竟然強闖快活林，他不由看了一眼鐵飛鷹，微微頷首道：“如此看來，這雷千雪倒是有些手段，是個人才。”

“不錯！”

洛文昭點頭表示同意：“鎮撫司能者上庸者下，只要夠資格，又有本事，接任我這個副總捕頭的位子，有可不可？”

瑪德，都跟我演是吧？！

鐵飛鷹心中怒火狂燃。

“大人，此事萬萬不可！”

他的臉色陰沉如水：“雷千雪的職責是鎮守案牘庫，緝兇拿犯之事跟她毫無關系，她如此行事，分明野心勃勃又不守規矩……這樣的人，如何能當大任？！”

“有野心又如何？鎮撫司里，除了我這種舊傷難愈、已經毫無前途的人，誰沒有野心？”

洛文昭笑了笑，一本正經的道：“就說老鐵你吧，你正值壯年，難道沒有野心？不想著再進一步？”

他當著陸嵩陽的面陰陽怪氣！

鐵飛鷹氣的肺都差點炸了！

這個問題根本不能回應！

他只能強忍怒火，陰惻惻的威脅洛文昭：“老洛，你不是一直屬意韓劍秋接任你的位子嗎？現在又給他找了個對手，就不怕雞飛蛋打、算計成空？！”

“說到這，我倒是忘了……”

洛文昭似是突然想起來，目光轉向陸嵩陽：“來鎮撫司之前，韓捕頭找上我，說自愿放棄這次的機會，是以……洛某提議的人選，便只有雷千雪一個而已！”

“當然，最終的結果，要由大人決定！”

此言一出，鐵飛鷹藏在袖子里的大手猛然一捏。

空氣中隱約傳出一聲崩鳴。

好！好！好！！

都沒幾天活頭的人了，還敢這么鐵了心的跟我作對！

找死！！

鐵飛鷹心中殺機狂閃：“一個寸功未立的捕頭，竟能獲得提拔的資格，此事傳出去，如何服眾？！”

“這話倒也有理……”

洛文昭想了想，竟附和道：“那就以一月為限，鐵如云和雷千雪二人，誰能立下更大的功勞，誰就升任副總捕頭，如何？”

鋪墊了那么久，到此時終于圖窮匕見！

鐵飛鷹終于恍然。

他知道，此時再吵下去沒有任何意義，洛文昭既然放棄了韓劍秋，而選擇了雷千雪，陸嵩陽便一定會給她一個機會！

果不其然。

陸嵩陽很隨意的端起茶杯，仿佛只是聽了個趣，又繼續喝起了茶。

“既然如此，就這么定了吧。”

輕描淡寫間，一場交鋒就此結束。

可憐的王動……

直接被遺忘在了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