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地方的權貴豪強欺壓閭左,仗著手里的權勢兼并閭左的田地,勾結官吏,閭左無處伸冤,逼的舉家自盡,幸得高祖英明,以陵邑制懲戒地方豪強。”
“啪!”
華服少年猛的拍一下蘆席,義憤填膺的說道:“若是我做茂陵尉,定要帶領部曲抓來天下所有的權貴豪強,到時,看誰還敢欺壓我等騎奴庶民。”
騎奴?
張郎官恍然,難怪這人一身冠帶華服卻與閭左庶民圍坐在一起,原來是權貴府邸的一名底層騎奴。
這人身上的華服,應是養馬養的好,權貴賞賜的一套冠服。
郭解心頭一跳,涌現出深深的緊迫感。
陵邑制是從高祖皇帝開始抑制權貴的手段,每朝天子都會借著修建陵墓,建立陵邑,遷徙郡縣的權貴和豪強,舉族遷入天子的陵邑。
解決導致王朝覆滅的最大問題。
土地兼并。
高祖劉邦便把地方根深蒂固的頂級貴族屈氏、景氏、田氏等遷入長陵,任何權貴豪強都無法幸免,只能乖乖攜帶全族一起遷入陵邑。
算是一種變相的打土豪,把地方豪強也就是大地主強行遷到皇陵所在的地方,建立一座新城,避免豪強在郡縣大規模吞并庶民的土地,豪強占據的大量田地也會空出來。
每過一二十年形成新的豪強,就會有新的天子登基繼續遷徙豪強,形成一茬茬割富人韭菜的良性循環。
嘖嘖。
陵邑制的優越性簡直空前絕后,西漢的富人變成韭菜,遭到榨干最后一滴油水的割韭菜。
不遷?
更興奮了。
直接滅了富人全族,沒收所有的財產!
“我如今是河內郡最有名的豪俠。”
郭解長嘆一聲,暗道:“說白了是一郡最有名的黑惡勢力頭子,已經在遷徙木牘里榜上有名,待到武帝開始遷徙權貴豪強,便是我的死期。”
他少年成名,少時劫盜作奸,鑄錢掘冢,不可勝數。
早就犯下累累血債。
只一樣私鑄錢幣足夠讓他五馬分尸。
何況類似的罪行,不可勝數!
“莫要妄議朝政,當心惹來一身的禍端。”
廚嗇夫瞪一眼馬蹄地灶旁的幾人,告誡道:“你等管好自己的肚皮,應當想好下頓飯吃甚,若是被公車大誰卒聽了去,皆是少不了一個劓(yi)刑。”
大誰卒是宮中司馬門的宿衛,隸屬于公車司馬令。
公車司馬令隸屬于衛尉,衛尉所轄禁衛眾多,主掌宮廷各宮殿宿衛,衛尉的屬官有公車司馬、衛士、旅賁三令、三丞。
吏民若向皇帝上書,由公車司馬轉達,大誰卒更是有著偵緝捕盜的權力。
眾人聞言,瞬間變了臉色,朝著非常屋門口探了探平幘腦袋,生怕風雪交加的門口冒出一名大誰卒。
郭解看著幾游俠兒心有余悸的樣子,暗自思付:“大誰卒多半是類似于曹阿瞞的校事官,朱八八的錦衣衛,嗯,漢武帝建立的繡衣直指更像錦衣衛,大誰卒反而像是捕風捉影的東廠番子。”
他心中一凜,河內郡不比長安,往后行事多加警惕。
莫要禍從口出。
廚嗇夫雖說市儈了些,心眼不壞,警醒了口無遮攔的游俠兒,提著一只陶缶走向隔壁房舍,陶缶里傳來一股鴨臛的香味。
他身后跟著一名窈窕少女,修眉細眼,梳著低髻,身穿一件素色襦裙,素樸的黑底,卻趁著紅線菱花,衣襟下飾著紅邊,別有一番韻致。
想來是一名秀外慧中的女子。
窈窕少女的俏臉未施粉黛,姿容出色的臉蛋細膩白嫩,在一眾枯黃黑瘦的平幘庶民里格外顯眼,很符合‘膚白為美,唇口以紅’的美人樣貌。
眾人癡迷于盯著菡萏芙蓉般的少女。
只有張郎官一人,盯著少女手里提著的一鍾(zhong)酒,咽了咽口水說道:“食時日寒,上吏可否沽些酒水,過幾日必定奉上酒錢。”
廚嗇夫瞥他一眼,譏笑道:“陶鍾里盛放的是挏(dong)馬酒,送給隔壁陵邑少年的酒漿,你若想吃便拿去。”
眾人聽到挏馬酒三個字,狂咽口水,缶里的醋飯都沒了滋味。
郭解也是口齒生津,望著廚嗇夫手里的挏馬酒不停吞咽口水,甚是眼饞。
挏馬酒不是酒。
是一種用牛、羊乳做的乳酪。
自從先秦時期開始,牛羊乳便是上層貴族眼里的珍饈,可以直接飲用鮮奶,也能用來制作乳酪。
太仆官下專置挏馬令,專門用來制作乳酪,所以被叫做挏馬酒。
郭解許久沒有嘗過糖的味道,更別提帶著奶香的香甜乳酪,聽聞陶鍾里的酒漿是挏馬酒,頗為意動:“上吏,能否賣些......”
廚嗇夫對待郭解還算客氣,搖頭道:“君子莫怪,挏馬酒是專門提供給陵邑少年的上等飯食,地位不夠,不敢擅自賣給你。”
郭解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只能目送廚嗇夫端走冒著乳酪香的挏馬酒。
一旁的張郎官卻是有些憤憤不平:“陵邑少年不過是一群膏粱子弟,整日沉溺于聲色犬馬,未曾殺過一名匈奴人,有何資格吃挏馬酒。”
郭解聽到廚嗇夫和張郎官不停提起的陵邑少年,對于陵邑制有更多了解,越發忌憚陵邑制。
漢代的天子借著陵邑制遷徙各地豪強,鞏固地方郡縣統治的同時,也充實陵邑的丁口,使得陵邑肩負強干弱枝和抵御匈奴的兩大重任。
高祖長陵、惠帝安陵、文帝霸陵等陵邑成為權貴豪強聚集的地方,不管是公侯外戚,還是春秋戰國便經營郡縣的舊貴族,誰也逃脫不了,只能舉族前往陵邑。
陵邑少年便是這些權貴豪強的后代,也是后來‘五陵少年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里的紈绔子弟五陵少年。
權貴豪強都逃脫不了陵邑制。
何況是他。
郭解心里焦躁,直接說出此行來到長安的目的:“我欲投在平陽長公主門下做個賓客,可否介紹長公主平日里的喜好傳聞,若是屬實,必有重謝。”
他再次幾枚官鑄的半兩錢,攤放在手心散發著誘人的黃澄澄光澤。
誰知,非常屋里其余客人卻是露出譏笑。
正在烤火取暖的亭卒同樣是出現譏笑神情,都在嘲笑郭解的自不量力。
自從天子劉徹登基以后,一母同胞的平陽公主尊為長公主,身份的極其尊貴。
驛亭里的一人,居然大言不慚的說自己成為平陽公主門下賓客。
無稽之談!
斷無任何可能。
“彩!”
張郎官卻是突然高聲喝彩,面色激動:“大丈夫不能五鼎食,就當五鼎烹!”
“砰!”
這時,窈窕少女走進來,拿出一卷木牘扔在平幘客人面前,呵斥道:“張騫!你做大丈夫以前,先償還了拖欠大父的飯食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