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轓車停在彈室門口的馳道,寒風夾雜著鹽粒小雪拍打在皂布傘蓋上,發出密集的‘噠噠’聲響,引得人看向醒目的皂布傘。
一名身穿麻布單襦,頭戴劉氏冠的官吏,推開彈室的木門,寒風裹挾著鹽粒小雪吹進來,彈室門口的地面留下一片白色雪花。
寒風‘呼’的一聲灌進彈室,郭解、籍少公同時打一個寒顫,收緊身上的襦袴,一起抬頭看向呼嘯著風雪的門口。
“張上吏?”
郭解立即起身,訝然道:“上吏怎會出現在柳市?閭門早早關閉,沒見閭里的小吏過來詢問能否打開閭門,再說,以上吏堅定維護漢律的秉性,不會做出違反律法的行徑,深夜打開閭里的閭門,難道是閉門以前便來到柳市。”
張湯是個堅定的法家擁躉,維護漢律公允的同時,自己不會以權謀私踐踏漢律的種種條律。
閭門關閉后見到他,只有一種可能,早在閉門前已經進入柳市。
只是......
郭解一介平幘庶民,不值得茂陵尉張湯坐著轓車專程過來找他。
“本吏正是過來尋你。”
張湯走進彈室內,收攏麻布單襦,跪坐在坐枰上:“藁街都亭的亭長原菟死于貪利,都亭長一職空閑出來,長安都亭又是城內的關津要害,不能再由見利忘義的人擔任,本吏正欲辟除你做都亭長,不知意下如何?”
辟除我?
縣邑的都亭長歸屬縣尉管轄,張湯是茂陵尉,只能辟除茂陵縣的都亭長,怎會突然提起辟除長安的都亭長。
難道說......
郭解訝然道:“上吏做了長安尉?”
未曾想,藁街的一場弁虎,不僅給他和張騫、衛廣帶來些許改變。
也對張湯造成不少影響。
“然。”
張湯輕笑一聲,很快又正色道:“另一位長安尉是魏其侯竇嬰的賓客,管轄長安十二都亭的十一處,本吏手中只有藁街都亭一處,任何人赴任藁街都亭長都會遭受竇嬰賓客的刁難,甚至將會得罪外戚竇嬰,你可曾還愿意接下藁街都亭的印綬。”
郭解拊掌大笑道:“下吏不曾怕了猛虎,難道竇嬰一介老翁,比起猛虎還使人懼怕乎!”
他了解長安的局勢走向,竇嬰斗不過堪稱完美政治機器的漢武帝劉徹。
長安的吏民都覺得竇太后將會變成第二個漢高后呂雉,臨朝稱制,接連送走四位天子,當今天子劉徹也會被竇太后熬死。
郭解知道實際上第一個做皇帝的女人是呂雉,掌握朝政八年,后世用漢高后元年、二年等稱呼這段歷史,只不過沒有像武則天那般登基稱帝。
更知道劉徹接連送走幾位太后。
理應跟隨天子的人。
旁人不知曉如日中天的外戚竇嬰,倒在劉徹的政治手腕下,郭解不怕得罪外戚竇嬰,落在張湯眼里便顯得膽識過人。
張湯看向郭解的眼神,多出幾分鄭重,直接拿出青紺綬、象牙印交在他的手中:“今日起,你便是藁街都亭的都亭長,望你不會重蹈原菟的覆轍,若是還能做出一些功績,本吏定會不吝賞賜。”
郭解大喜,獲得夢寐以求的官職,還因為不懼怕外戚得到上吏的賞識,屬于一魚兩吃。
他慌忙起身,深深長揖,從張湯手中接過來都亭長的印綬。
終于有了依仗!
張湯沒有在彈室久留,伸出手拍了拍郭解的肩膀,轉身離開,坐上皂布蓋轓車朝著柳市的旗亭趕去。
“恭喜君子。”
籍少公的喜色更甚,等到酷吏張湯離開彈室,終于敢說話,起身恭賀道:“君子往后便是一名上吏了,并且深得酷吏......額......長安尉張湯的欣賞,可以著手處置陽翟原氏了。”
擁有藁街都亭長的權勢,面對陽翟原氏總算有了應對之力。
不過,還需細細謀劃。
切不可大意。
郭解撫摸著青紺綬、象牙印,欣然笑個不停:往后我便是首都的一名公安局局長了,實現階級的大跨越,從一個平民直接變成權力很大的公安局局長。
籍少公恭賀過后,謹慎的說道:“長安不比軹縣,外戚豪強眾多,君子往后做事切記莫要任意妄為,京縣的縣尉長吏都有二人,也要提防魏其侯賓客的暗手。”
縣廷的官吏分為長吏和少吏。
長吏是朝廷任命的官員,秩二百石以上,所謂朝廷命官,少吏是長吏辟除的屬吏,秩一百石以下。
縣廷的長吏人數不定,少了只有縣令、縣丞二人,多了有五人。
京縣的長吏便是多達五人,長安令、長安丞、長安尉二人,還有一位獄丞。
稱呼長安官寺的官員,不是上官,應該稱呼為上吏。
亭長秩百廿(nian,二十)石、百六十石。
鄉亭多是百廿石,長安都亭的都亭長皆是百六十石。
長安尉秩四百石,小縣的縣尉秩二百石,郭解的食俸距離小縣縣尉只差四十石。
郭解轉頭看向長揖的籍少公,一把握住他的手臂:“你若不嫌棄,隨我去藁街都亭做個嗇夫,藁街都亭的形制類似邊塞置所,共有四名嗇夫,除去廚嗇夫還在任,余下傳舍嗇夫、倉嗇夫、廄嗇夫隨你挑選。”
藁街都亭所屬的吏員眾多。
只有挑選信得過的人,方能掌控藁街都亭。
藏匿郭解甘愿拿刀自刎的籍少公,毫無疑問是值得郭解信任的屬吏。
至于另外兩名嗇夫,郭解早已想好,一起殺虎有著過命交情的張騫、衛廣二人。
“多謝君子!”
籍少公哽咽了,再次長揖:“里吏不過是都亭長下屬十余名里吏中的一個,四嗇夫卻是都亭的佐吏,下吏的拔擢足夠羨煞柳市的眾里吏。”
郭解扶起籍少公,正色道:“你我是勝過親兄弟的摯友,如今做了都亭長,理應拔擢你擔任佐吏嗇夫,你我兄弟莫要說些見外的話,再者,你比我更加了解長安的情況,還需你多加輔佐。”
籍少公不再多言,把這份情義深深記在心里,說出長安都亭存在的一種嚴重時弊:“長安閭里的豪強眾多,居住在閭里的豪強為了便于行事,往往會把族人塞進都亭,尤其是都亭長掌管的兵權,大多是豪強的人。”
郭解心里一凜,很快又神色一松:“此事,我自有處置的良策,來,滿飲挏馬酒,明日一起去藁街都亭赴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