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不醉人人自醉。
經此一事,李象連連飲酒,隱隱有了醉意。
行事便也放浪形骸起來。
他來到一位衣著窘迫書生面前,拍了拍其肩膀:“除卻君身三尺雪,天下誰人配白衣。他日若遂凌云志,莫笑今日不丈夫。”
留下書生莫名驚寵,有些無措。
又來到角落幾名佩劍青年身邊,隱約聽到“生”“死”“怕甚”等字眼。
便遞上一碗酒,朗聲唱道:“生在陽間有散場,死歸地府又何妨,陽間地府俱相似,只當漂流在異鄉。且飲今日一碗酒,不念他日一炷香。”
說完,不等面色大變,隱隱拔劍的幾人,轉身走遠。
又來到一身豬屎味,被人排斥,面有不忿的男人面前,敬一碗酒。
“自古富莫丟豬,窮莫丟書。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養豬沒什么不好,大有可為也。我李大郎吃的最多的便是豬肉。”
說得男人終于喜笑顏開。
“大郎,還有我們呢?”有人叫道:“別忘了陪我們也喝上一碗。”
引得眾人大笑。
李象也陪之大笑。
他朗聲道:“正所謂,山中走獸云中燕,陸地牛羊海底鮮。這些,除了羊......一概沒有,但酒管夠。”
眾人轟笑。
李象仰頭灌下一碗酒,唱道:“人生無百歲,百歲復如何?古來英雄士,各已歸山河。”
一連唱了三遍,才略一止聲。
“古來圣賢皆死盡,惟有飲者留其名。諸位,今朝有酒今朝醉,莫辜負杯中酒,飲勝。”
“好,說得好李大郎。”
“酒博士,上酒。”
一片喊酒聲。
董掌柜大喜。
李象暗暗朝掌柜伸出三只手指。
董掌柜搖頭,
李象收回一指,余兩指。
董掌柜猛點頭。
李象一笑,就欲轉身離去。
自己這氣氛組任務完成了,該撤了。
卻被二樓下來一仆人攔下,揚言自家主人有請。
李象看向董掌柜,對方朝他點頭。
李象這才安心隨仆人上到二樓。
......
“李大郎,好風采。”樓上雅間,李象剛推門進來,便聽到一聲贊嘆。
李象看去,房間中只有一老者,穿著綢衣,面容頗有氣勢,笑容恰到好處的望著自己。頗有贊賞之色。
一看就是長久養尊處優之人。
摸不清對方來意,李象連道慚愧。
“老夫姓許。”老者收斂笑容,說道。
李象心中一動,以大唐世人習慣,自稱時多半會懷上幾分謙虛,帶上一個“弊”字。老者如此,不像忘記之人,那么多半是覺得在自己面前,不需要謙虛了。
“忝為絲行行首。”老者不緊不慢跟上一句。
李象一怔,心中暗道怪不得。在這長安商行中,自己不過剛小小聲名鵲起,對方卻已是成名已久的老前輩。
更是一行的行首。
也確實不需要在自己面前謙虛。
不過,李象嘴角輕扯了一下。
介紹姓氏時不帶“弊”字,說起身份時卻帶上“忝”字。卻是有些刻意了。
頗有些畫蛇添足。
看來對方頗以自己的身份為傲呀。
老者在那里自斟自酌,良久不發一言。
李象莫名想到兩儀殿中李世民晾自己半個時辰的事,心中一曬,于是不再等對方邀請,自顧坐下。
這讓老者倒酒的動作停頓了一瞬,眼中閃過一絲不悅,放下酒壺時聲音略響了半分。
發覺自己有些刻意了。
老者皺起眉頭,聲音一沉道:“李大郎有一事卻是說錯了,這長安只有二百二十行,沒有三百六十行。”
話語中略帶教訓之意。
李象點頭,確實沒有,三百六十行盛唐時才會出現。
遂拱手道:“許行首教訓的是。”
老者這才滿意的略一點頭,教訓道:“你既然進了市,便是我商行之人,對自己謀生的行當便該尊重些,切不可大放厥詞,失了偏頗。”
李象再次拱手道:“許行首教訓的是。”
老者愈發滿意,點頭的動作大了一分,孺子可教。
“可飲酒?”老者拿起酒壺。
李象一怔,對方既然稱贊自己好風采,顯然是聽到了樓下的動靜,不會不知自己飲酒之事。
可是卻明知故問。
李象略一思量,搖頭:“年齡尚小,還不會飲酒。”
“嗯,不會飲酒好。”老者贊賞道:“小小年紀,確實沾不得酒色。”
說著將酒壺輕輕一放。
李象心中訝異,這“酒色”二字中的色,從何而來。
還有,老者將酒壺放在了偏向他面前。自己明明剛說了不飲酒,對方也贊同了的。
這是......
李象望去。
對方半閉著眼,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頭輕輕搖晃,嘴中念著什么小曲,一副怡然自得之相。
李象瞇了瞇眼,瞧了對方一眼,再看酒壺,這是......拿捏定了自己。
‘想讓我倒酒?’
老者等待片刻,見李象一副呆腦樣子,盯著一桌菜肴發呆。不由皺眉,暗罵榆木疙瘩,沒有眼力勁。
“李大郎若是餓了,不妨請......”老者客套話還沒說完。
“多謝許行首”
李象便道了謝,拿起筷箸狼吞虎咽起來。
“不滿......許行首,小子身份......低微,可沒見過這些好,好菜。”李象嘴巴塞得滿滿的,含含糊糊道。
老者簡直沒臉看,心氣不順,頭扭向屏風。
良久,等李象打起飽嗝,老者才扭過頭來。
掃了一眼杯盤狼藉,胸膛明顯起伏了一下。
良久才擠出一絲笑容,贊嘆道:“人生無百歲,百歲復如何?古來英雄士,各已歸山河。李大郎小小年紀詩便做的極好,看來是有才學的,多半家學淵源吧?可有意愿考科舉,老夫愿意資助一二。”
“全家入了市籍,考不了科舉了。”李象猛搖頭。
“哦”老者拉長了聲音,似乎松了口氣。
隨后眉頭皺起,陷入思索。良久,他盯著李象那俊美無儔的臉,似下定了決心。
說道:“老夫有一女,尚待字閨中......”
“咳”李象嗆了一下。
忙打斷道:“許行首平常駐蹕東市?”
老者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有些不快。
但還是回答道:“不錯。”
“咳咳”屏風后傳來一聲咳嗽,似乎也被嗆了一下。
老者下意識欲扭頭,好在止住了,忙看向李象。
見李象耳朵豎起,做出仔細傾聽狀,不由有些緊張。
“呼啦”
李象突然站起來,瞪大眼睛盯著他。
這讓老者嚇了一跳。
“許行首,你聽到了嗎?”李象滿臉嚴肅。
老者搖頭,莫名的有些心虛。
“我聽到了......樓下有人喊我。”李象滿臉認真之色,歉意道:“小子有事在身,恕失陪了。”
說完,一溜煙的跑掉了。
留下老者一臉懵。
“長亭,出來吧,他走了。”片刻后,老者說道。
一人從屏風后走出。
“許行首,我想起一事。”李象突然出現,那人慌忙往屏風后躲。
老者忙起身擋住李象視線,驚道:“你。”
李象收回目光,莫名一笑:“剛忘了,許行首既然喜歡那首詩,小子便再送許行首一首。”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歸萬古塵。”
說完,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