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門沉重的宮門緩緩打開，兩隊左屯衛士走出，甲胄碰撞間一股肅殺之意。

見有人徘徊于宮門，數道犀利目光朝李象射來，看其著三品紫色常服，懸玉帶鉤帶，佩金魚袋，才沒有驅除。

只是詫異于李象年齡之小。

李象閉目養神，不做理會。

半刻鐘后，一位著甲將領走出宮門，看見了李象，眼中閃過一道詫異，猶豫了下還是迎了上去。

李象知道對方認出了自己。

當然，李象也在東宮見過對方，左屯衛中郎將李安儼，駐守玄武門。

“見過東安郡王”李安儼行禮，目光從李象臉上傷痕掃過時，停頓了一瞬。

李象拱手還禮。

“郡王可是有事？”李安儼詢問。

李象點頭：“有事，不過不急，可與中郎將說句話。”

李安儼猶豫了下：“在下當值，無法太久，望郡王見諒。”

李象點頭：“不會太久。”

說話間，一人從甬道走出。正是右衛大將軍李大亮，昨日他于宮中當值。

李象早已探清李大亮的當值下值時間。

李大亮雖不是李安儼的直屬上司，但也是高于他職位的上官。

皇宮北門只有兩門，玄武門與安禮門。

上官下班了，從自己駐守的宮門出宮。身為下屬當然要出來候著，這是官場規則，古今皆然。

李象等的就是兩人同時在場的時刻。

李象迎上前去，遞給李大亮一封事，附耳說了一句話。李大亮一驚，轉身向宮內匆匆而去。

李安儼莫名不安，想詢問。

李象輕輕說道：“我剛對李大將軍說，東宮欲反，速報陛下。”

李安儼一聽，臉色巨變，眼睛幾乎掙裂。

李象詫異道：“中郎將為何汗出如漿？”

李安儼強行遮掩道：

“沒......沒”

“沒......錯，你就是同謀。”李象說道，目光犀利直刺他的雙眼。

李安儼神色大駭，下意識就要拔刀。

被李象按住刀柄，一點點摁了回去，他逼近對方，輕聲道：“我知道你跟我父在謀劃什么，但卻是癡心妄想，趁早息了心思吧。再繼續下去，只會落得一個太子被廢，你們這些黨羽盡皆族滅的下場。

哦，對了，你家還能剩下一人，聽說老太公年九十有一了吧，想必陛下會善待他。”

李安儼驚駭莫名，呆立當場。

“把這封封事呈給陛下，你就當做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可保性命。對了，恐怕要加快些腳程，李大亮已經去了。”

李安再次駭然，目眥欲裂：“你？”

李象沒回答，他當然要多做一手準備，以防對方魚死網破的可能。

李安儼渾身冷汗，面色發白，步履踉蹌。

“等等”被李象喊住，他“詫異”道：“中郎將面色不太對，可是發生了何事？”

李安儼面色數變，目中幾乎噴出火來，卻也是醒悟，咬牙道：“東宮儲君所居，驟聞東宮出事，故心中焦急。”

嗯，李象頷首：“中郎將忠君之心，日月可鑒。”

......

東宮北門，玄德門外。

李象對里面的人說道：“吾已告發東宮欲謀反，陛下大軍稍后便至，讓我父早做準備吧。”

話說的很直白，就差明說如果李承乾沒膽子跟李世民斗上一場，就快銷毀證據吧。

想必李承乾能聽得懂。

監門官表情一如李安儼，嚇得跌倒，手腳并用爬向深宮，死了爹娘一般。

東宮，承思殿。

“什么，那逆子去告發我謀反了？”

聽聞噩耗，李承乾面目扭曲，面孔赤如燒炭，欲噬人一般。

一眾手下也咬碎了牙齒。

杜荷目眥欲裂，氣得渾身發抖：叛父小人，枉我夸他一聲好男兒。

突然，李承乾大吼一聲：“逆子誤我。”

氣急攻心，向后仆倒。

一眾手下大驚，忙呼喊的呼喊，掐人中的掐人中。

良久，李承乾才醒轉，強撐著起身。

紅著眼睛就要開口召集人馬，勢要反抗到底。但事到臨頭，驟然發現一眾手下尚有余勇者少，戰戰兢兢者多，漢王李元昌更是縮成了鵪鶉，瑟瑟發抖，面無人色。

唯有駙馬都尉杜荷面無懼色，反而愈發桀驁，振臂吼道：“殿下，下令發兵吧，臣來當前鋒。”

“孤就該聽紇干承基的，殺了那逆子滅口。”

李承乾咬牙切齒，就要下令，瞅了一圈，突然發現少了一人，大喊道：“紇干承基哪去了？該死，快去召紇干承基。”

......

宮門緩緩合閉，李象在門后聽到了密集跑步聲，隱約有甲胄晃動。

李象收回目光，望向天空，秋日天氣極好，天高云淡，可是多了一絲肅殺。

他莫名想到東宮宜春北苑原本應開的金黃燦爛的大片菊花，可惜被連根拔起，當做了烹煮牛羊的柴火。

“希望李承乾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吧。”李象悠悠一嘆。

心里卻是明白其實李承乾沒有選擇。

也沒有機會。

自己不會給他機會，讓他像歷史上一樣自爆。

所以，為了以絕后患，李象選擇提前引爆他。

歷史上李承乾被廢，關鍵就是涉及“謀反”二字。

那么，如果明面上沒了謀反的名義，李承乾的太子之位如何？

答案是，還是會被廢。

因為李承乾犯了李世民最大的忌諱。

他于東宮大建宮室期間，正值農忙時節，然而他不顧節令，繼續下令建造，一連幾個月，都不曾停工。

李恪曾騎馬踐踏農田，被李世民下旨斥責削除封戶，由此可知李世民對農事的看重。

另有東宮的仆從車夫以至獸醫，從春到夏，都不能休息。這些人有的父母健在，無人伺候；有的兒女幼小，沒人撫養。

可是李承乾不讓他們出宮輪流休息，這簡直是寬厚仁愛的李世民的反面。

上一個不恤民力，暴虐亡國的皇帝是隋煬帝啊。

民為水，君為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這可是李世民施政十幾年的方針，一切政策幾乎都圍繞著這來。

李世民怎么能放心讓這樣的太子繼承他的位置。

一切不過引而不發罷了。

觀李世民種種所為，欲廢李承乾太子的心思早已有跡可循。

貞觀十二年，吏部尚書王珪上奏，三品以上官員路遇諸王下車站立路旁不符合禮儀，請求廢止。

李世民聞言大怒：“彼輩想自我崇貴，輕我兒子嗎？”

魏征也進言：“三公地位與親王并列，如今三品以上大臣卻為親王降車行禮，實在是不合適。”

李世民說：“人之壽數難以預料，萬一太子不幸早亡，焉知別的皇子他日不為你們的君主？爾等怎能輕視他們？”

魏征當即駁道：“自周以降，皆子孫相承，不立兄弟繼位，此乃絕庶子覬覦皇位，堵禍亂之根源，為君者焉能不戒。”

史書記載，李世民博學又才思敏捷善辯，群臣言事，他旁征博引古往今來事例典故信手拈來，駁的臣下難以言對。

如此學識淵博，甚至超過諸多文臣的李世民，他會不知道兄終弟及早就隨著商朝滅亡就消失了，從周朝以來歷朝歷代實行的都是嫡長子繼承制，會不知道嗎？

李承乾又不是沒兒子。

心里沒想法，怎會說出那種話。

只能說李世民下意識把心里的真實想法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