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人上任不過月余,一來便碰上幾起案子,忙得腳不沾地。近日來江湖仇殺的案子更是難纏,畢竟,江湖事,江湖了。
江湖和朝廷,便是兩個截然不同世界。快意恩仇,一醉清風,三笑明月的日子,普通人都這么向往著。
朝廷曾忌憚過江湖勢力,擔心任其發展勢必威脅國之根本,先后派過兩個安撫使去招安,想要將其掌握在手掌之中,但都被當時的武林盟主太極拳似的打了回去,從此與江湖就更加難以溝通了。后來江湖勢力越來越大,只要朝廷不主動挑事,兩方倒也相安無事多年。后來江湖越發壯大,漸漸形成一股新的勢力,它有其一套章法。
不論江湖中人殺人或救人,滅門或救世,這些朝廷都沒有資格再插手。
江湖上的事情,就在江湖上解決。江大人也沒什么法子。
陳府在城西,府衙在城東,來時他們走的是熙熙攘攘的街道市集,回去時他們另尋了一條安靜的農桑小道。
臨時起意尋了農桑小道來走,按照江大人的話來說,亦可趁此機會體訓民情,關曉雍州風情地貌。
“大人。”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江衍之挑開車簾,只見前方小路不遠處多人聚集,堵住了原先就不寬敞的路,一人一句好不熱鬧,便問道:“去看看前方出了何事?”
“是。”一名小衙役領了命令前去打探。
圍在那里的都是一些農家村婦和村夫,拿著犁耙的、挎著菜籃的、扛著鋤頭的、背著背簍帶著鐮刀的,平日里日頭剛掛上就匆匆出門干農活,現下正圍著一個小姑娘打量起來。
“這是誰家的姑娘啊……年紀輕輕的,不知死沒死?”
“可不是嘛。瞧這小姑娘模樣挺好看的,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誒,誰去看看,這姑娘還有沒有救啊?”
“呸……你怎么不自己去看。”挎著菜籃的大嬸唾沫星子都快吐到男人身上了。
“……這不是害怕嘛。”
年壯的男人撐撐手中的犁耙,小聲嘟囔,這滿地的血腥,那姑娘一身白衣,大半都被染得通紅。任誰見了都得害怕吧。
小衙役從人群外圍一個一個拍著肩膀,嘴中嚷嚷道:“讓讓……讓讓,都讓讓。”
見到是穿官服的官爺,人群有了些松動。小衙役終于在圍成一圈的人里撥開了一個角落,只見一名少女躺在血泊中,生死不知。
“可有人識得這位姑娘?”小衙役粗著嗓子問。
“不識得。”
“并不認得。”
一下子周圍的人慌忙后退一步,似乎晚退半步都要與這一身是血的姑娘沾上半點關系。
“……”小衙役只能大著膽子上前,蹲在她身邊探了探鼻息,雖然微弱,但還是有的。是活的。他快步回到馬車邊,拱手回話道:
“大人,前方有一女子傷得急重,眼看著只剩一口氣了。”
江衍之只略一沉吟,便道:“帶回去。”
“是。”
小衙役還未走遠,又聽見江衍之的聲音從車簾后悠悠傳來:“再去請明大夫來看看。”
“是。”
小衙役回頭拱了下手,便帶著兩個捕快去將那姑娘帶回府衙,自己則繞路一路奔去回春堂找明大夫來瞧一瞧。
明家幾代行醫,傳到明遐這一代,已經頗負盛名。甚至江湖傳言,明遐的醫術,已到醫死人肉白骨之境界。回春堂開門第一日,上門求醫的人就絡繹不絕。
明遐有三條規矩:
非貌美不醫。
非貴胄不醫。
看老子心情。
可但凡經他之手的病癥,都被他一一治好,從未有過敗績。世人喜歡稱他活菩薩。
明遐對此嗤之以鼻,老子就是俗世一俗人。
小五到回春堂的時候,排隊都排到隔壁的翠玉軒了。他輕車熟路的穿過人山人海,一路跟回春堂小伙計打著招呼,來到后院。
院子很大,到處都放了藥架,細看來一個院落竟放了十幾個架子。架子上滿滿鋪著草藥。一個姑娘站在藥架子旁邊,撥弄著里面的草藥。今日天氣甚好,給它們都翻個個兒,曬曬日頭。
小五蹭蹭蹭的跑到她身邊,磕巴著道:“明……明素姑娘……”
背對著她的姑娘嚇了一大跳,霎時轉過身來,見是衙門的小五,輕舒了一口氣,笑道:“小五,你來了。”
明素姑娘長得不算頂好看的那種,可是她眉目間都是溫柔,輕輕一笑,眉眼彎彎,恍若花兒都瞬間開放。
小五羞紅了臉,沒有勇氣對上她的眼神,低下頭更結巴了:“是……奉……奉大人命令……請……請明大夫到府衙走一趟。”最后半句他幾乎是未停頓飛快的說了出來。
“這樣啊。”明素笑著,指向右側的廂房,道:“哥哥在里面休息,你去喚他吧。”
小五順著她的手看去,再回過頭來想跟她道謝,誰知一觸及她的目光又低下頭來,小聲道:“謝謝明素姑娘。”
明素指了方向之后有轉過身整理她的藥草。
小五小心翼翼的上前,試探著敲了三下門,等了半晌未聽見回應,又敲了三下,再敲了三下……
明遐有一個毛病,淺眠。稍微一點兒聲響都能吵醒他。可是休息的時候,不論是誰,他都不樂意搭理。即使是醒過來了,他也不樂意理會。任憑別人再門外敲門敲了一次一次又一次。
小五放棄了敲門,隔著一道門朝里面揚聲道:“明大夫,大人請您去一趟府衙。”
二,三……數到十了依舊沒有聲響。
小五:……
一直留意他這邊動靜的明素終于放下手中草藥,走到門前,小五趕緊后退一小步,深怕唐突了她。這時聽見她柔聲道:“哥哥,興許江大哥找你有要事,你去瞧一瞧吧。”
這回小五只數到三,便聽見里面傳來洗手的水聲。
明素與小五在門外足等了一刻鐘,那扇門才打開來。
出來的少年二十七八歲的模樣,青衫覆身,頭發隨手一綰,隨著走動搖搖欲墜。眉目間與明素有幾分相像,只是明素的氣質溫和一些。而他,則更加薄涼。
明素無奈上前,繞到他的身后,無奈的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放低一下身段。明素原先只到他的肩膀,如今這樣曲了一下雙腿,看起來仿佛兩人是一般高。
小五在邊上看著明遐這怪異的姿勢,想笑又不敢笑。
明遐颼颼瞟過去一眼,小五嚇得趕緊眼觀鼻,鼻觀心。他可沒有忘記曾經一位上門求醫的人因看到明素姑娘在給明綰發,隨口調笑了幾句,明大夫當場讓那名客人橫倒當地,因沒有人能解他下的藥,那人此后連續拉了三天,整個人都虛脫了。
觀此一事,小五方才發覺,明遐的報復心,不可謂不強啊。
小五趕緊后退了一步,惹不起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