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村錯落有致的黃泥巴土抷瓦房上,黑黢黢的煙囪里炊煙繚繚。
村口一方半畝大的小池塘邊,幾個留著麻花辮,穿著的確良襯衫的女娃子,正看著塘里哄堂大笑。
“哈哈,你們瞧那個落湯雞,摘個菱角都能跌進塘里,真是自作自受!”
“落湯雞?哈哈,這比喻簡直太形象了。”
“聽說這里水深,水底都是淤泥和水草。宋云,要不我們用竹竿拉她上來?”
膚色黝黑的單眼皮女孩子,置若罔聞的,看了一眼水中苦苦掙扎的姑娘,反倒笑著往村里跑去。
“管他深不深,反正是她自己掉下去的,就算淹死也是她自找的!趕緊乘著沒人跑吧,省得她淹死后,被我嬸兒賴上!”
幾個女娃聽得這話,頓時爭相恐后的,朝著村里跑去。
“救命啊,救命啊……”
渾濁不堪的池塘里,不諳水性的女孩,一邊呼救一邊掙扎,可越是掙扎身子下沉的越快……
昏暗的低矮小屋里,噬骨的寒意襲來,宋兆蘭一陣哆嗦,緩緩睜開眼眸。
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那斑駁的黃泥巴墻壁,以及對面破舊的木板床,她的眸光瞬間呆滯。
倏爾轉到那補丁摞補丁的舊蚊帳上,紅色絲線流蘇,帶有喜字圖案的金色塑料帳勾,驀然有種熟悉感。
旁邊似有人在小聲的啜涕著,她慢慢轉動眼珠,發現媽媽秦桂珍,正趴在旁邊哭著,木板床里的黃色稻草隱隱可見。
宋兆蘭的心里,頓時掀起了驚濤駭浪,媽媽不是二十多年前就死了?
她都被方強那人渣捅成了篩子,怎么可能還活著?
難不成這是陰曹地府!
不動聲色的觀察起這屋子來,才發現這屋子和二十多年前,她在上庸村住的那個舊廈子驚人的相似!
宋兆蘭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待看到那骨瘦嶙峋的小手時,她差點驚呼起來。
這手又瘦又小,一看就是十二三歲小姑娘的,正不知所措的愣怔著,秦桂珍突然一把摟住她:“可憐的兆蘭啊,你咋這么不小心,若不是有人發現,你差點淹死了。快給媽說,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好多年沒看到過媽媽,宋兆蘭直愣愣的盯著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甫一接觸到母親溫熱的身子,宋兆蘭頓時驚覺,自己莫不是重生了!
女兒呆呆傻傻的樣子,讓秦桂珍暗道不好,難不成這孩子溺水后,受到驚過度嚇傻了?
秦桂珍慌忙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幾晃:“兆蘭啊,你可別嚇媽啊。”
落水?
還差點被淹死?
一股腦的記憶涌上心頭,宋兆蘭感受著母親的脈搏跳動,才后知后覺的發現,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她竟然重生到了12歲的那個暑假。
猶記得那天,大伯家的堂姐宋云說是要吃菱角,非得讓她去村口水塘里撈。
剛走到水塘邊,便被人從后面推了一把,身子沒入水中之前,依稀聽到宋云和那幫孩子,哄堂大笑的罵她落湯雞。
“媽……”
宋兆蘭“哇”的一聲,抱著秦桂珍痛哭起來!
前世的她活得太過悲催,這一世說什么也不能再重蹈覆轍。
凌厲的眸光看向眼前的虛無,宋兆蘭暗道:“這一世我絕不能心慈手軟,那些把我推向命運齒輪的人,咱們且走著瞧吧!”
都說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想起前世媽媽去世后,她們姊妹二人,便淪落到任人踐踏的境地。
這一世,悲劇絕對不能再重演,媽媽必須活著!
秦桂珍擦干眼淚,擔憂的看著她:“兆蘭,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要害怕,有媽在有什么話盡管說吧。”
“媽,今年是不是1987年?”宋兆蘭想要證實心中的猜測。
難不成這孩子糊涂了?
秦桂珍暗道不好,“對啊,今天是你們放假的第三天,你不會連今天多少號都不記得了吧?”
媽媽這訝異的樣子,讓宋兆蘭有些心虛,她慌忙笑著說道:“不是,只是睡得時間長,有些恍惚了。”
秦桂珍這才松了一口氣:“你都睡了一天了,肚子一定餓了,媽這就去給你熱飯。”
“我也起來上個茅房,對了,媽,怎么沒看到妹妹?”宋兆蘭起床,穿上分色的透明塑料涼鞋。
“你妹妹去割豬草還沒回來。”秦桂珍提起地爐上,冒著白煙的鋁壺,將燒得沸騰的熱水,倒進開水瓶里。
穿過繚繚白煙,她仿若看了妹妹如蘭痛苦的尖叫,媽媽絕望的眼神,爸爸的責備,爺爺奶奶的嘲諷……
熱水已全部灌進了暖水瓶,兆蘭還愣愣的看著她手里的水壺,秦桂珍的心又跟著緊張起來:“兆蘭,你剛不是說要上茅房?”
宋兆蘭心里一陣酸楚,“燒了這個爐子家里又熱又臟,媽,咱們還是不要燒了吧。”
秦桂珍笑著,將暖水瓶提到茶幾上,“洗澡、喝水、煮豬食,樣樣都指著這個地爐呢,哪能說不燒就不燒了?”
秦巴山脈富含煤礦,地爐省煤,還不用每天都生火,這一直是他們鄖城的特色。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上庸村家家戶戶都有一兩個地爐。所謂的地爐就是裝在地下的爐子,深一米左右,地上部分往往只有碗口大。引燃后管理的好,往往可以燒上幾個月。
地爐雖好,可位置低容易引發火災,不時能聽到孩子或年邁的老人被地爐燒傷,或是被上面的熱水燙傷。
“堂屋不是還有個爐子,為什么非得燒咱們這邊的?”宋兆蘭看著爐中紅彤彤的火焰,沒好氣的說道。
秦桂珍打了一壺水架在爐子上:“燒咱們屋里的,方便我晚上起來管理。”
媽要是知道,如蘭后來被開水燙傷毀了容,就不會這樣說了。
宋兆蘭嘆了口氣,只怕一時半會兒不容易說服她。
從茅房出來,見如蘭背著滿滿一背簍豬草回來。
不過八歲的小丫頭,一背簍的豬草壓彎了她的腰,見她累得黑汗直流,宋兆蘭忙小跑著過去,接過她的背簍:“你怎么割這么多?給我背吧。”
“姐姐,你醒了?”宋如蘭驚喜的看著她。
如蘭白皙的臉頰完好無損,宋兆蘭頓感欣慰:“是的,你怎么不等我一起,瞧你都累成這樣子了。”
“奶奶剛才還吵著,說是豬沒食吃都鬧翻了天,三個豬割少了哪行?”宋如蘭活動著酸疼的肩膀:“我得去給俊暉哥說一聲,他剛才還在問你,說你要是醒了,讓我第一時間告訴他。”
俊暉哥?
就是那個來自鄖城,年紀輕輕就出了車禍的發小?
“你等等,還是我親自去說吧。”宋兆蘭將豬草背到了屋檐下。
“也好,你剛醒來要休息,今天就由我剁豬草吧。”宋如蘭依舊面帶微笑。
妹妹從小就懂事,可想起她后來的悲慘生活,宋兆蘭就唏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