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玄毅與玄明同一批加入了玄都觀。

“我要成為第一！”

玄毅站在觀主面前，挺著胸膛，大聲喊道。

觀主和藹的笑著。

當時玄明背著手，一臉茫然，身體搖晃著，下盤不是很穩。

他一直都是漫不經心，有些茫然的樣子，玄毅覺得他笨極了。

第一可不是那么好當的。玄毅剛加入玄都觀，便激情四射的投入了修行中，他幾乎每分每秒都在鍛煉，每天只休息兩個時辰，連睡覺也在修煉內功。他修行的聲勢如此浩大，以至于整個玄都觀都在關注他的進展。

大家都會笑著打趣他：“咦，這不是天下第一嘛？”

而同期進來的玄明，就像無賴小兒一般，除了正常學習和修行時間，其余都在做一些他覺得有趣的事情。

有時候玄毅看見他，還會提醒他說：“玄明，你這樣是成不了高手的！”

玄明的手指上停著一只蝴蝶，他這么一喊，蝴蝶便被嚇跑了。玄明抬起頭來，眼睛清澈到有些弱智，他小聲的說：“可是，我已經很滿足了。”

玄毅也不是好為人師的人，見玄明如此態度，便不多管他了。

一年過去，到了年終測試，玄毅準備好大顯身手，可結果卻另他無法接受。

無論是肉體強度，還是內功修為和靈能力，他都是玄都觀數一數二的……差！

長老們面帶尷尬的給他打出了評分，身后同道們的目光直戳他的脊背。

這一年的努力，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而那個懵懵懂懂的玄明，則拿了同期中的最高分，不但具備最好的身體素質，較為深厚的內力，連靈能力都已經初步開發，能做到和一些動物交流。

玄毅不敢相信這一切，他回到宿舍以后，同道們都尷尬得不敢和他說話，他撲倒在榻上，隱約的聽到嬉笑聲。

“我不能放棄，我不能放棄，我不能放棄……”

他咬著牙關，淚流滿面。

從那以后玄毅收斂了很多，同道們也不敢拿“天下第一”開他的玩笑了。他依舊保持著高強度的訓練，比第一年的時候更為刻苦。他開始思考更便捷的訓練方法，反思自己思路是否出了問題，同時也開始挖掘自身的特點和潛力，想要規劃一條更適合自己的路。硬功、靈力、法術、占卜、醫藥等等領域他都自己研習過，都是學一點是一點，沒發現特別有天賦的地方。到最后，仍舊保持著基礎的肉體鍛煉和內功修煉。

如果自己真的是萬中無一的廢物，那就用一萬倍的努力來超越！

有一天在飯堂里，他因為搶先拿了飯瓢和一位師兄吵了起來。他之所以那么趕忙的添飯是因為吃完飯他還要去鍛煉。爭吵發生，幾乎沒有人站在玄毅這邊。他意識到，自己的人緣已經差到了可怕的地步，恐怕連這位師兄都是有意刁難自己。

旁邊最年長的名叫玄辭的師兄過來拉架，確實把那位氣勢洶洶的師兄拉住了，他們并沒有發生肢體上的沖突。

但嘴巴卻是攔不住的，那師兄站到一邊，站到眾人中間，仿佛是作為代表發言：“你是什么東西，心里沒點數嗎？看到你那樣子都犯惡心！”

雖然后來師兄給他道了歉，說是一時的氣話，但玄毅知道，這些都是真的。

他雖然頭腦簡單，一腔熱血，但并不是不會受傷的人。

那天半夜，他依舊起床去山上跑步。跑著跑著，不由得哭了起來。像他這種性格不好，長得也不好看的人，哭起來是沒人心疼的，只有他自己心疼。他來到一棵松樹下面，感到心里很累了，就坐下來，把頭埋到臂彎里。

要不就算了吧。他心想。

這時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刷的一聲，一陣風從面前刮過，只見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小道士跑了過去。

怎么還有人在這個點來跑步？

一年多來，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起身跟了上去，仔細一瞧，這不是玄明嗎？

這樣的天才怎么也來搞這種鍛煉？

從那以后，玄毅走到哪，玄明就跟到哪，玄毅做什么，玄明就做什么，整整一年，起早貪黑，玄明幾乎完全跟上了玄毅的節奏，沒叫過一次苦。縱然他是個天才，玄毅也看得出來，剛開始的時候玄明老是想打瞌睡，長跑的時候玄明喘得比自己還厲害。

可為什么要跟著自己？

轉眼又到了年終測試，這一年，同期弟子中玄明又是第一，而且是碾壓式的第一，而玄毅也進入了中等梯隊。眾人對玄毅的進步倒是沒感到意外：“他那么努力，還進步不了，就別活了吧。”被玄毅超過的那些人會說：“人家那么努力，我要是那么努力，估計都當上法師了。”

當天晚上兩人又去山里長跑。

玄毅終于忍不住問：“你為什么要跟我一樣呢？你明明很輕松就能很厲害了。”

玄明擦了擦頭上的汗珠：“我敬佩你。”

后來想想，玄明恐怕是為了防止測試時自己再拿最后一名，被人閑話。如果第一名的天才，也和最后一名的廢物一樣努力，那么廢物的努力就不應該被嘲笑。

兩人成為了真正的好朋友，玄明的修為也越來越高，有時玄毅看到他和其他同道相處時，絲毫沒有和自己在一起那般正式。玄明變成了一個活潑無賴的美少年，雖然還是會一起修煉，兩人的氣質卻截然不同。究竟哪一個是真正的玄明，玄毅也不太清楚。

又過了段時間，玄明成為法師，進入了內院。

“放心吧，我會一直努力下去的。”玄明說。

玄毅心里想，你不必再為了我而做這些了。

玄明仿佛看穿了他心中的想法，笑道：“我說過了，我發自內心的敬佩你。”

從那以后，兩人便很少往來，玄毅依舊是沒有朋友的呆瓜。

玄明總以為他什么都知道，可他并不知道啊。

“我是白馬鎮總兵的次子，我的名字叫謝子毅。”

他多想這樣告訴玄明。

但已經沒有機會了。

而且，為什么玄明不告訴自己，他家中只有母親一人，條件并不富裕呢？

或許玄都觀幫所有人隱藏了身份，導致了他們認為彼此都是一樣的。

玄毅會認為玄明也是總兵之子，玄明會認為玄毅是單親家庭，這些都是潛意識里自然發生的。

他想起一開始遇到玄明時，那個男孩的指尖飛走了蝴蝶，懵懂說：“可是，我已經很滿足了……”

他不需要成為什么法師，不需要成為什么天下第一，一個家境貧寒的孩子，能被選中加入玄都觀，順利出來以后，就能過得幸福。

他們是不一樣的。

玄毅走在啼驪鎮荒涼的老街，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