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叫李進的男子，在舞廳酒后與人發生口角，竟激怒之下將對方一刀捅死了。被我們關進看守所以后，他的情緒非常不穩定，在我們的啟發之下，他向我們坦白了他的心思：他的妻子已經懷孕九個多與了，即將臨產。他自知死罪難逃，因此十分負罪與絕望。我們震驚了。在我們的精心考慮下，我們決定暫不通知其妻子。等孩子順利出生后，再設法讓她接受。

因此，為了不讓她妻子知道，我們封鎖了消息，特意趕了十幾里路找到了李進的哥嫂，向他們通報了情況，并表明了我們的心思，并要他們設法照顧在家靜養的弟媳，不要影響她的心情。之后，我們又將情況告知了李進，安慰他放心，他的心態有所緩和。

一個多月后，李進的兒子順利降生了。當我們告知他時，他欣喜不已，但隨即又黯然，他對我們提了一個請求：要見他兒子一面。我們經過討論，決定滿足他的要求。隨后，我們將消息告知了他的妻子。其妻如五雷轟頂，悲憤欲絕。在我們的勸解下，她最終平靜下來。之后，我們帶著她來到了看守所。面對著妻兒，李進羞愧難當。當我們將孩子抱給他看時，他的臉上是一種無比復雜的表情：本能的父愛，更多的因此而發的悔恨……他抬起頭又請求我們：讓我抱抱孩子好嗎？………我們愣住了。要他抱孩子，就必須松開手銬，那么后果就不能不考慮：除了怕引發逃跑、自殘，更害怕他因激動與絕望傷及幾乎是一團嫩肉的孩子。但我們最終答應了：讓他抱抱孩子，這是人之常情。我們松開了他的手銬，將孩子端給了他。為了避免有什么意外，我們緊緊地貼著他，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李進跪了下去，虔誠地接過孩子，抱著，臉深深地抱了下去……在我們看來無比緊張而漫長的一兩分鐘過去了……他的胡子刺痛了孩子，孩子大哭起來，李進只好依戀地將嬰兒還給了妻子，眼里已滿是熱淚……我們之才長噓了一口氣。

兩月后，李進伏法。臨刑前，他對我們說：謝謝你們！請你們告訴我的兒子，要遵紀守法，不要像他爸爸一樣。

功勞與過失

這是我親身經歷的一樁特大盜竊案，它讓我和更多單純的人們了解：公安工作是怎樣一種復雜的高風險的職業，一個派出所民警要出些成績要付出多么高昂的代價。每逢破了一個案子，人們會津津樂道于案子的趣味與結果，而很少有人想到：其中的偵破過程是多么的審慎與煎熬，絢爛的結果背后，凝聚了民警們多少心血與汗水特別是——苦澀的淚水。

故事得從2004年底說起。轄區內一個叫李進的煙酒店商人告訴我：一個叫做劉大毛的混混已經兩次在他的店里低價賣了共計三千元價值的香煙給他，估計是偷來的。我引起了一種職業的警覺，隨即回所里向領導匯了報，所里也高度重視，馬上組織了專案組。經調查，劉大毛，是一個因盜竊兩次被判刑的人物，讀初中時就敢一人在夜間把學校的教師辦公室撬了行竊。對于這樣一個人物，如果沒有足夠的證據，是不能輕舉妄動的。我們考慮了一種簡單的方案：等下一次劉大毛再來銷臟，我們就守在李進店門口將其抓獲，但李進很害怕，他提出強烈反對：那不行！那不就明擺著是我告的，以后他們來報復我怎么辦？你們派出所負得責起嗎？我們苦笑：誰能拍板保證劉大毛一伙以后不來報復呢？李進雖有銷臟嫌疑，但畢竟是為我們工作，我們就不能不考慮他的要求。于是采取第二套方案：痕跡比對。但結果又令我們失望了：我們對近期發生的門面被撬案進行排查，發現許多現場都沒有留下任何指紋，犯罪份子越來越狡滑這是普遍現象，也不能因此斷定就是劉大毛一伙干的。

于是，我們只有采取第三套方案：一方面叫李進千萬不要走漏風聲，有什么情況隨時向我們匯報，特別叮囑他再也不能收贓了，一方面緊鑼密鼓地開展了秘密的蹲點守候工作，力求抓獲一次現場。那是多么冗長而枯躁近于守株待兔海底撈針般的一種工作啊：每晚華燈初上，我們便潛伏在劉大毛家門口，等著他出門，便尾隨跟蹤。但這種做法操作起來困難重重：狡滑的劉大毛白天睡覺，上半夜出門溜噠，下半夜才與同伙匯合作案，他晚上一出門便東張西望，弄得尾隨跟蹤的我們很緊張，生怕被他發現：這年頭，為了讓居民熟悉民警，派出所民警的照片到處貼滿了，何況他這樣視警察為天敵的人？所以，往往一躲閃間就不見他了。而且，他又不是每天都作案，派出所繁雜的工作又常常使民警們的守點工作被無奈地打斷。守了一個多月，只明確了他和外面幾個混混關系曖昧，卻一直抓不到他的現場。

不過，李進卻是很積極，經常向我們匯報進展，他告訴我們，劉大毛在閑聊中泄露：他們每次都是用一輛的士車拖贓物。我們推斷：這伙犯罪之所以如此狡滑，很可能是有一輛的士車長期參予，司機將車停在門面門口假裝候客實則“踩點”，等門面內無人便叫同伙來撬門。

事實證明了我們的判斷是正確的。我們隨即調整了偵查手段，對下半夜停在門面門口的的士車進行盯梢守候。此舉果然奏效。終于，我們在一次大雨傾盆的凌晨2時的跟蹤守候中，將包括劉大毛五名犯罪嫌疑人在現場一舉抓獲。狡滑的盜賊們清一色都帶著手套作案，難怪不留下指紋。此時，距李進第一次向我們匯報情況，我們已經歷了三個多月時間的艱辛偵破，我們都為該團伙最終被一網打盡而欣慰不已。

原以為這伙盜賊選擇目標只有煙酒之類，但經審訊，五名盜賊交代，近半年來，該團伙已盜竊了四十余萬價值的贓物，其中包括于兩月前盜竊了電信發射塔上的一種金屬線，價值竟有20余萬，而這伙混蛋兩千余元就做廢品賣掉了。

按理說這是一起很漂亮的案子，一個特大盜竊團伙五名盜賊被一網打盡，媒體也爭相報道。作為辦案民警，應是奇功一件。但事實并不是外人想象的那么簡單。據五名盜賊的交代，李進在向我們第一次匯報后，仍幾次收了劉大毛送來的贓物，價值已上萬元。李進也構成了銷贓罪。雖然我們一再警告過他不要再收，他我行我素當然是咎由自取，但李進的話也不由讓我們沉重：“你們要我積極匯報線索，我一直在積極配合你們派出所工作啊！我應該是功大于過啊！”確實，李進功不可沒，但法律是無情的，最終他還是被判了緩刑。李進老大不樂意，我們心里也很不好受，雖然我們毫無責任，但我仍不免遺憾：無論如何，我們如果當初不顧忌他的要求，隨即以他提供的情況入手進行抓捕，也許案子會因劉大毛的狡辯而無法破獲，但至少可保證李進不會再收贓。

而一個更嚴重的問題出現了。有人質疑：在李進去年底匯報劉大毛的情況后，我們沒有采取緊急的抓捕行動，以致犯罪升級愈演愈烈，釀成惡果，作為身負打擊犯罪職責的我們，是不是有責任？是不是有失職的嫌疑？我們不由得吃了一驚，心都懸了起來。剛剛還陶醉于大案破獲的成就感，瞬間令人難以置信地戲劇性逆轉了。

這個疑問，象一團沉重的陰云，糾纏著我們，讓我們還久都心神不寧。我連夜失眠，驚魂不定。功勞與錯過，光榮與拮責，這樣混亂不堪地交割在一起，云霧難辨。

幸虧，上級機關中肯而理性地分析與評價了我們的工作。我們擔心的結局最終沒有出現。一切都很平穩地度過：犯罪受到嚴懲，我們沒有因此而受到追究，我還榮幸地獲得了三等功。

擎著那張鮮紅的三等功證書，我長舒了一口氣，激動得流淚了。數月來偵破的艱辛，破案后種種意外的驚魂與尷尬，讓我真正明白了一個基層民警鮮為人知的艱難與苦楚特別是風險。不只是身體的疲憊，不只是與壞人搏斗的危險，更復雜的是：社會轉型期對警察要求的嚴格約束，要求每個民警不僅要有積極的工作熱情與敬業精神，不僅要滿足于看上去是對的，還要隨時學會舉一反三甭緊一根弦：我所做的，會有什么不良后果嗎？有空子可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