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資本論》輕松讀(全三冊)
- (日)的場昭弘
- 18字
- 2024-11-14 14:35:41
《資本論》輕松讀
第一卷
資本主義的本質
《資本論》:一門屬于民眾的歷史科學
——《〈資本論〉輕松讀》中譯本序一
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第二版跋中寫道:“《資本論》在德國工人階級廣大范圍內迅速得到理解,是對我的勞動的最好的報酬。”這句話清楚地表明,馬克思把《資本論》看作一部寫給工人階級的書,而不是為了參與經濟學理論的爭論而寫的學術著作。但馬克思過于樂觀了,1867年面世的《資本論》第一卷,不僅對于工人階級來說是一部難啃的書,即便對于在學術上有所成就的經濟學理論研究者們而言,也是一部難以窺其堂奧的巨著。為什么會這樣呢?在筆者看來,根本原因在于《資本論》并不是一部經濟學著作,而是一部由馬克思本人創立的嶄新的歷史科學——“政治經濟學批判”(這正是《資本論》的副標題)的研究著作。對這門新科學的理解,要求超越經濟學以及其他社會科學的范疇思維,而這種超越,對于未曾把握到馬克思所完成的哲學革命的人來說,只有經歷了資本歷史的客觀進程之充分展開,才是有可能理解的。歷史事實證明了這一點。生活于21世紀的我們,親身經歷了金融資本主義所造成的社會危機:資本市場的投機和冒險、超出經濟學理性范圍的全球性金融危機、由恐怖主義國際化和社會內部貧富分化加劇而引發的逆全球化趨勢,這一切總是不斷地使經濟學對資本經濟所作的理論斷言成為笑話,總是不斷地使《資本論》成為讓當代讀者感到親切的著作。
雖然《資本論》愈益讓人親近,但研讀它仍然是一件讓多數讀者望而生畏的事。本書作者的場昭弘寫道:“事實上要讀《資本論》并非一件易事……自稱讀過《資本論》的人很多,但真正完整閱讀過整本書的人又有多少呢?它的語言晦澀難懂,而且,即使有些能看出是專業用語的內容對我們有一定難度,但用這個時代的世界觀難以理解的內容則更多。”其實,馬克思本人也充分意識到這一點,他在《資本論》第一卷第一版的序言中這樣寫道:“萬事開頭難,每門科學都是如此。所以本書第一章,特別是分析商品的那部分,是最難理解的。其中對價值實體和價值量的分析,我已經盡可能地做到通俗易懂。……分析經濟形式,既不能用顯微鏡,也不能用化學試劑。二者都必須用抽象力來代替。”在1859年《政治經濟學批判》的序言中,馬克思寫道:“在科學的入口處,正像在地獄的入口處一樣,必須提出這樣的要求:‘這里必須根絕一切猶豫;這里任何怯懦都無濟于事。’”
《資本論》不是一部經濟學著作,這一點必須再度強調。那么,它究竟是一本怎樣的書呢?其實,它屬于馬克思所說的“歷史科學”。
1844年至1846年間,馬克思發動了哲學革命,創立了歷史唯物主義。這時的馬克思寫道:“我們僅僅知道一門唯一的科學,即歷史科學。歷史可以從兩方面來考察,可以把它劃分為自然史和人類史。但這兩方面是不可分割的;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類史就彼此相互制約。”歷史唯物主義是一切可能的歷史科學之哲學前提,而《資本論》學說是歷史科學中的一種,因此,歷史唯物主義是《資本論》的前提。
的場昭弘應該是知道這一點的。例如,他在本書(日文版)第二版序中寫道:“階級斗爭與經濟學領域并沒有直接關聯性,所以經濟學家們也從不關心這類問題。可是,所謂的資本主義社會經濟規律在很多方面都與國家權力、法律、政治之類的問題密切相關,而這些問題與經濟學理論也沒有直接關系。這類問題都會出現在具有激烈的階級對立的領域。如果非要把資本主義社會當作一種超越歷史的社會制度,那么,國家、法律、政治這類非經濟類問題就可以忽略不計。從這個角度來說,歷史這個概念對于馬克思的學說而言是非常關鍵的。”這段話表明,的場昭弘知道歷史唯物主義是馬克思所闡述的科學理論之思想基礎,只是他沒有將這一點予以透徹而簡要的說明。依筆者看來,我們只要指出如下一點,就可以把這件事講清楚:
根據歷史唯物主義,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不僅僅是社會物質財富的生產方式,還是整個資本主義社會共同體本身的再生產方式,它是當代階級關系的再生產,當代政治國家的再生產,當代法律體系的再生產,當代意識形態乃至當代教育體系的再生產。
由此推論,資本主義的經濟危機,無論是其起因,還是其后果,都不可能在一個被抽象出來的純粹經濟關系層面上得到說明,而應該在具有感性對抗性質的資本社會本身的生產方式這一維度上被把握和揭示。如果說經濟學研究的是在經濟邏輯中的“經濟關系”,那么《資本論》研究的就是作為真相的、感性的“生產關系”。生產關系的人格化存在,便是階級關系。由于生產關系本身具有對抗性質,那么自然而然地,在階級關系中即包含階級斗爭。正因為如此,的場昭弘說了一句非常正確的話:“馬克思是將資本主義社會作為階級斗爭的問題來研究的。”(見《〈資本論〉輕松讀》第三卷后記)
也許,“階級”“階級斗爭”這樣的詞語會讓有些讀者感到不舒服,感到刺耳。這樣的讀者可能有一顆善良的心,抱有對一個永遠和諧的人類社會的期待,所以反感任何階級斗爭學說。但是,正如王國維先生曾經說過的那樣,世界上有兩類學問,一類可愛而不可信,另一類則可信而不可愛。馬克思的學說正屬于這第二類。
的場昭弘這本書日文原書名為《超譯〈資本論〉》。他所謂的“超譯”,其實是從《資本論》中精選原文,隨即加上“插話式解讀”。其解讀的重點,并不在于解釋被選的原文,而是提領出一條供思考的線索,使讀者以不偏離此線索的方式循序理解原著內容之精華。
的場昭弘之所以能做出如此類型的“超譯”,其基礎在于他本人曾經翻譯了馬克思的許多原著,并同時對這一學說的內涵有深入的理解。這是其一。其二,他對《資本論》與當今資本社會的經濟問題的內在關聯以及由之引發的一系列思想爭論有清楚的把握。在此基礎上,他著眼于普通讀者的需要,簡明地勾勒出一條隱含在《資本論》三卷中的問題線索。與此同時,力求盡可能清晰地展示馬克思本人在這條線索上的思考。這是的場昭弘此書的最大價值所在。我們應當感謝他所做的這一貢獻!
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是當下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界追求的一個重要的基本目標。但是,在朝向這個目標努力的過程中,我們倒是需要經常反思一下這個目標本身的真實內涵。何謂一種非吾族的學問或思想的中國化呢?有助于對此問題的反思的,是歷史上一個現成的例子,即佛學的中國化。佛學中國化的最高成果是禪宗,這一點沒有疑義。禪宗源于古印度的佛陀,但它已完全可被稱為“中國的佛教”了,因為它事實上已是中國思想的一部分了。佛學中國化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就是努力地做到讓佛經說漢語。這是一個巨大的努力,到了唐朝基本成功。第二階段就是讓佛學的思想深入中國民眾的內心。這一階段的真正完成,是在禪宗第六祖慧能那里,正如毛澤東所稱贊的那樣:“《六祖壇經》是一部人民群眾的佛經。”
與此相類比,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第一階段也已完成,我們確實較為成功地漢譯了《馬克思恩格斯全集》,這就是說,我們基本做到了讓馬克思的學說講漢語。接下去就應當是第二階段,即讓馬克思的思想深入中國普通百姓的內心。若這一階段未完成的話,就談不上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絕非少數學者、專家的學術工作,而是要讓馬克思的偉大思想融入中國思想、融入中國文化精神,以應對一個由資本帶來的世界歷史進程,同時也建構我們民族在現代化進程中的精神家園。茲事體大,是思想的事業。思想的事業是在民眾的生命實踐中展開的,其中就包含馬克思學說在中國民眾的廣大范圍內得到理解。我們相信,這也是馬克思本人的心愿,因為他相信人類解放屬于整個世界歷史進程,他晚年對東方社會歷史進程的關注證明了這一點。
由此看來,的場昭弘的這本書給我們中國學者做了一個榜樣,中國的馬克思學說研究者不也應該在接近民眾這個方向上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做出進一步的努力和貢獻嗎?
復旦大學哲學學院
當代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中心
王德峰 教授
2022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