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所在的這所公司,不偏不巧,恰是趙啟日后的供職總公司。趙啟是數十個分公司里的一個小經理,生活尚且滋潤,可想而知,父親若是能在總公司有立足之地,家庭里也就不愁生活了。只可惜才明白過來這點,父親就已面臨下崗的境地。
“爸爸,不是斐叔叔推薦你進去的嘛?斐叔叔不幫爸爸的忙么?”
那個聶斐雖說她沒見過,但聽著像是個好人。
聶云看了眼聶芷,抱歉笑笑,“人家是咱們的遠房親戚,可說白了卻是一點血緣沒有。他也是看在以前爸爸和他一起當過兵的份上才幫爸爸的,怎么能再麻煩人家呢?”
聶芷似懂非懂,點了點頭復而又去啃包子。
這時聶榮卻開了口,不容置疑的口氣:“現在找工作不難,你再找份工作也可以的。”
“如果你愿意做勞動強度不高的工作,可以來我那個工廠。”
母親拍拍父親的肩,又將米粥推到他面前:“別擔心了,沒有不能解決的事兒。”
奶奶也笑:“船到橋頭自然直,擔心那么多還不如多吃點。”
聶芷聽著耳畔又繁忙起來的聲音,看父親勉強一笑的面容,無聲嘆氣。打工的人還有什么法子呢?一個工作做不下去了,可以換另一個簡單的工作,重重復復,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呢?
重安卻冷不丁冒了個聲音:“還沒想出來?”
聶芷手一抖,看家人都沒有反應,知道重安又在用意識與自己交流,苦哈哈道:“女王大人,我在吃飯呢,你這么嚇我會讓我噎著的啊。”
女王是聶芷對重安的愛稱,既然直喚名字不好,喊殿下也不習慣,干脆換個她能接受的稱呼。
重安又不說話了,聶芷剛要放下的心又緊了一緊。
“能從根本上改變一個人的要素有哪些?”
聶芷想了一想,不確定道:“知識?力量?經歷?”
重安收了心思,決定讓這個傻妞自己琢磨去,可再淡定的面容都掩飾不了她內心的激動。套用人間的話來表達就是:臥槽白白怎么這么笨啊!簡直笨得她想撞墻死啊擦!還來個知識就是力量,尼瑪這是培根的節奏啊!
沒辦法為在乎的人想好后路的人,他已經失敗了。
聶芷得不到重安的回應,訕訕一笑,扶著瓷碗慢慢喝干凈碗里的粥。而后她慢吞吞站起身,走到父親身邊,小大人狀地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老爸,加油啊。”
聶云朝著她笑,比了個手勢,道:“老爸還得給我們的小公主買漂亮的衣服呢,肯定不會失業的,你就別擔心了,你能好好上課我就很高興了。”
聶芷敬個軍禮:“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引來家人一陣大笑,母親揉著她的頭,“跟誰學的啊?”
“主席語錄。”聶芷老老實實答。
“真是個活寶喲。”奶奶揩著笑出的眼淚,慢慢道:“就為了這個孩子,你也不能輕易放棄。”
父親點頭,聶芷也放心地點著頭背著手踱步離開。
家人還是開心地笑,一如往年。都說她要倒霉了,那么她最倒霉的事,一定是失去這當中某個深愛自己的家人。想想都難過,該怎么辦呢?
這天聶芷仍舊是踏著第一道鈴聲進的教室。
屋外暖陽,室內嘈雜,臨窗邊一對前后毗鄰而坐的小蘿卜頭。
聶芷無聲笑了笑,踏著輕快的步伐走過去,然而一靠近,聶芷就感覺到了不尋常。
謝儒一在她安穩落座后轉過身來,輕輕和她說著話。
“你預習今天的課文了么?聽說昨天老師還布了家庭作業,可是我沒聽到,你聽到了么?”
聶芷搖頭,反問:“有作業么?”
“是的啊,可是好多人都說不知道是什么。可能是當時太吵了,沒人聽清楚了。”
“這樣啊,”聶芷去戳鐘言,“你上課認真,你也不知道么?”
神奇地聽見淑女的鐘言尖叫出來。
“不要跟我提上課,尼瑪天良滅絕啊擦!”
聶芷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她眨眨眼,疑惑看向謝儒一,用口型問:她怎么了?
謝儒一聳肩,攤手:“鐘言和西雨兩個人今天都來得特別早,可是來得早不代表心情好。”
“然后呢?”
“然后就是你看到的這樣啊,我也不知道他們怎么了。”
聶芷無語,雙手掩面,瞬間換了個溫婉體貼的笑臉轉向鐘言。
“鐘言,你今天怎么了?”
鐘言目光呆呆地看回來,笑了一笑,幾乎淚下:“我爸媽走了。”
阿咧,這真是個悲劇不是么。
聶芷向來不會安慰人,曾經還因為說錯話差點火上加油,從此聶芷只有一句話: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但這次她理解錯了鐘言的意思。
鐘言擰巴了張臉,“不是你想的那個啦,我爸媽居然出國去旅游了。我這么可愛善良的女兒,居然被他們丟下了,嚶嚶嚶,最討厭的是我居然被丟給了紀西雨。”
鐘言向來和紀西雨不對盤,這聶芷是知道的,但這跟上課認真有什么關系?鐘言怎么那么大反應?沒等她細想,紀西雨陰惻惻回過頭,緩緩笑了。
“丫個禍水,以為我樂意收留你?還不是我爸媽同意的。”
鐘言將桌子一拍,眼淚剎那流淌,“你、不、知、道!”
一字一頓,甚是篤定。聶芷心想,不知道什么?但她沒敢問出來,刺探人家的隱私是不好的行為啦~
跟在身邊的重安卻笑,微微挑了音,優雅溫柔:“事情看來更好玩了。”
——什么事?
——吾家不告訴你。
怒摔啊!這重安太能吊人胃口了不是?曾經有個整蠱叫說“晚安”之后再說一句“對了”果斷下線,其惡劣程度比之重安有過之而無不及。
聶芷的吐槽腹誹被鐘言打斷,另一邊耳畔卻回蕩著重安的嘆氣聲:“成大事者心智堅定,百船過海而無波痕,乃的心性仍需鍛煉。而且,吐槽太弱,不具備殺傷力。”
聶芷一口老血險些噴出,她該說什么?她還能說什么?這種一邊耳朵被鐘言摧殘另一邊被重安摧殘的痛苦誰能理解?
重安摸摸她的腦袋:“同志仍需努力。”
結尾是冷硬的“呵呵”。
聶芷摔,你這是在嘲笑我呢還是嘲笑我呢還是嘲笑我呢?
重安無辜一笑,“看,他們兩個人打起來了。”
聶芷順聲看去,果不其然,謝儒一正挽救著糾纏在一塊的人呢,旁邊還圍了一些圍觀者。
但說真的,鐘言并沒有被打,反倒紀西雨全是傷痕,俊秀的臉蛋上漆黑的眼珠旁還挨了兩拳,像個熊貓。
鐘言和紀西雨被拎去了辦公室。
聶芷咬咬下唇,想不明白。為什么以往二人再過火都沒有動過手,這次卻下手這么重呢?
謝儒一表示他也不明白。
重安表示這是仇家見面,干柴烈火。
聶芷不搭理她,一心一意等著二人“凱旋而歸”。
事兒是很快被解決了,二人被罰了一份檢討,未請家長。聶芷只當這是個小插曲,勸好了二人往桌上一趴,冷冷靜靜地開始思考重安給她的回復。
杜璟桓恢復地很好,再過幾天就能出院,那封信沒到他手上,鎖在了信箱里面。
那她過幾天就可以再寫封信給他,可是寫什么呢?內向的孩子最不好辦,不知道說什么,還淡定得理所當然。那就緩緩吧。
好主意!
至于父親的事情,她只能想。沒有聰明才智,只能依靠勤奮思考。
而聶芷沒有看到的是,謝儒一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溫暖明亮。
十二月過去就是第二年,意味著緊接而來的考試和春節。聶云被發了兩個月的彌補工資,身影蕭條地開始了找工作之路。
聶芷每每嘆氣,想召喚重安又不敢,埋著頭檢查完了小說的最后一個章節,摟著手寫稿出了門。
她這回投遞的是九月花文藝出版社,一家專以出版小說為主的全國知名出版社。在柜臺的還是那個阿姨,聶芷不敢說自己忘了對方曾對自己心愛的包做的事,但現在想起已不會委屈或憤懣。
“姐姐好。”喊一個比自己實際年齡還小的陌生姑娘姐姐,真不知道是她的榮幸還是自己的驕傲。
可能是因為快過年要放假的緣故,姑娘看上去和氣的多。
“小妹妹又是你啊,這回要寄什么?”
聶芷托著臉想了想:“姐姐說是小說欸。”
對方好看的桃花眼一亮,摟著她的腦袋親了親。“給姐姐看看好不好?”
我說不好你會不會就不給我寄了?“好的呀。”
聶芷自信自己寫的還不足以能讓人入迷,可是對面那姑娘笑得兩頰通紅是怎么回事?
“寫得真好。”姑娘看完了一個章節,伸手過來摸摸聶芷的頭,“你姐姐的文筆不錯哦。”
“那當然咯。”聶芷驕傲地挺挺背,抓了抓頭發,“姐姐,文筆是什么東西啊?”
姑娘笑了,“文筆就是指一個人的作文水平好不好。”
聶芷懵懵懂懂地點頭,哦。
看著姑娘還在接著往下看,可別的柜臺人滿為患,就是沒人來她這邊。聶芷覺得奇怪,“姐姐,為什么他們都不來你這里辦事啊?”
姑娘頭也不抬,“我是大人物啊,他們不敢找我辦事。”
阿咧?
聶芷疑惑,“大人物是什么啊?”
姑娘耐心地放下手中稿紙,刻意湊了腦袋過來,聶芷分明看見這是一張美如山水的臉。
“大人物就是能吃飯卻不用做飯的人吶。”
聶芷嘟起嘴唇,小聲喃喃:“我也不用做飯就可以吃飯啊,為什么我不是大人物?”
“啊,”姑娘笑得明朗,“因為我這個大人物有很多很多錢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