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言,逢廟莫入。
可也分情況,外面這么大的風雨,這里還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不進廟,能去哪里?
老翁看著廟內的兩個男人,帶著刀劍,眼里有一絲恐懼,但看到黃衣少女以后,松了口氣。既然有女眷,那應該不會是殺人越貨的劫匪。
老翁和孕婦都被雨水淋濕,身上的蓑衣作用有限,還在淌著雨水。
老翁欠著身子恭敬的點了點頭,有些謙卑,“兩位大俠,外面的雨太大了,我兒媳懷有身孕,快到臨盆,實在不能淋雨,若是打擾了,請原諒則個。”
斷玉樓笑著道:“老丈客氣了,此地無主,請自留去。”
供桌上的男人又懶洋洋的躺了下去,“我也一樣。”算是回應了。
老翁這才帶著不敢抬頭的孕婦找了個干爽的地方緩緩坐下。
雨越下越大,廟內年久失修,房頂有的地方漏雨,導致廟內開始潮濕。黃雪梅攏了些干草,點起了火,然后掏出包袱里的各種吃食,還有酒水在火上熱了起來。
肉食和酒水的香味很快就飄散在廟內,在角落里啃著又硬又干大餅的老翁和孕婦,悄悄的咽了咽口水。去年收成不好,今年種地又至土中發現了無數蝗蟲的幼蟲,今年一定會鬧蝗災。
所以老丈一家不得不節衣縮食,靜等災難來臨。
蝗災,對于農民來說,便是最為可怕的災難。一旦起了蝗災,就代表有人要被餓死,代表千里無良田,餓殍遍地是。
每一次起了災,都是對他們的一次考驗,只能聽天由命,死活難知。
今天不同,雖然心中愁苦,可是兒媳已經快要臨盆,家里將要添丁,他老朱家,從今以后就要有后了,也算沖淡了災難即將降臨的恐懼。
他兒子外出學藝,兒媳有了身孕走的,如今快要九個月了,還沒回來。他已經做好了打算,真要到了非死人不可的地步,那最先餓死的,一定是他,接著是他老妻。
兒媳和未出生的小生命,若是老天爺依舊不肯放過他們,那也是命啊。
鼻尖傳來肉香味,兒媳的輕輕搖動讓他回過神,就看見斷玉樓拿著半只燒雞遞了過來。
“老丈,相聚就是緣分,吃吧。”
老丈想要推辭,可一想到兒媳懷胎這么久,還沒吃上一口肉,自己這副面皮又算什么。他老臉火辣,不好意思的接過燒雞,然后遞給了兒媳,嘴里則說著感謝的話。
斷玉樓看見老丈自己掰下雞屁股吃的津津有味,剩下的都給了兒媳,輕輕搖了搖頭。
別說什么孕婦不能吃油膩,也要分年代。
這個時候,對于這些農民來說,吃上一口肉都是過年,別說燒雞,就是肥油他們都能直接吃。
廟內陸陸續續來了很多人,有帶著匪氣的大漢,亦有過路的行商,獨行的俠客。
每個人都遵循著江湖的另一個準則,井水不犯河水,各自找了個地方休息。
也就是山神廟夠大,不然還裝不下這些人。
許是被斷玉樓的酒肉勾起了饞蟲,躺在供桌上的人跳了下來,湊上身前,神神秘秘的道:“兄弟,給口酒喝,一口就行,告訴你一個發財的機會。”
斷玉樓輕笑一聲,遞上一個未開封酒葫蘆。這人迫不及待的打開蓋,一口牛飲下去,咕咚咕咚的咽個不停,直到嗆了一口,才停下。
此時的葫蘆內已經空空如也,他訕笑著,很不好意思。連忙道歉:“不好意思,好久沒喝到過這么好的佳釀了,貪飲了些。”
緊接著,他左右看了看,似乎沒看到那些已經豎起的耳朵,用很小,但偏偏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講:“廟外的那些馬匹,你自取便是,都是些無主之物。”
斷玉樓喝酒的動作一滯,放下葫蘆,微微瞇起眼睛,“不對吧,我來的時候,可見過那些騎馬的人,威風得很,自稱是鐵劍門呢。”
此話一出,那些豎起耳朵的人全都低下頭,又開始討論起來。鐵劍門啊,那沒事了。這附近的人,或者說江湖上,都會知道鐵劍門的名號。
鐵劍門,就算是在整個江湖之上,都能排得上名號。
傳聞當年一個姓霍的道人,偶然間獲得一顆天外神鐵,以此鐵鑄造了一把寶劍,從此蕩劍江湖,難逢敵手。最后在這無碭山一帶,建立了鐵劍門,傳承至今已有兩百年。
可以說在這無碭山,你可以不知道官府在哪,但不能不知道鐵劍門。
好在這鐵劍門自為名門正派,門中弟子個個以懲惡揚善,扶危濟困為己任,這無碭山地界,皆是贊頌鐵劍門之名。
附近的山匪路霸,更是被殺的只剩下大貓小貓兩三只。
那懶人聲音提高了幾分,生怕別人聽不清楚,“鐵劍門也沒事,那些馬匹的主人,已經死了!你拿死人的東西,也只是晦氣些,可那也是錢財啊。”
此話一出,破廟之內為之一靜,所有人都看向了這個懶人。
斷玉樓面色平靜如水,開玩笑,他現在個人資產換算一下,在上一輩高低得有九位數,用得著去拿一些自帶魂環的車(馬)嗎。
這有人看不過去了,起身對這懶人怒目而視,“你怎么如此說話,鐵劍門弟子個個都是大俠,附近誰沒受過鐵劍門恩惠。你怎么如此咒罵他們?”
“而且鐵劍門的大俠們武功高強,誰敢去殺他們!荒謬!”
懶人縮了縮脖子,“你別吼我啊,我又沒和你說。鐵劍門的人,就是死了啊,尸體還在后院呢,到處都是!”
斷玉樓和黃雪梅對視了一眼,他們和鐵劍門相遇直到這破廟,相差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誰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殺了他們?
斷玉樓是能夠做到的,但他不會去這么做。
看來,又有麻煩了。
那些人嘩然,立刻起身往后院走去,最開始說話的那人走的最快,面色也最為焦急。而后面跟著的,明顯是去看熱鬧的。
斷玉樓也跟了上去。
大雨還在下,已經形成了一層模糊不清的水霧。
在這空無一物的后院空地之上,一具具尸體橫陳,血被大雨沖刷,擴散,幾乎將整個后院化作了血池!
有人驚呼,有人驚恐,亦有人焦急。
最早說話的那個麻衣漢子,似乎真的受過鐵劍門恩惠,沖進了大雨之中,一個一個的翻找那些尸體。
整個褲腿都被血水浸泡成了紅色。
“這里有活人!有活的!快來幫忙!”
聲音被雨聲抹去了大半,有些失真。依舊能聽清,但這些人都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駐足不前,沒人會惹一些不相干的麻煩。
斷玉樓接過黃雪梅的傘,看著地上的血水猶豫了一下,皺著眉踩了進去。
該死,鞋子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