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有好幾次，李塵都想要停下了。

可他的身體卻還一直往前走著。

第一次想要停下時，他想起了葉新。

他在遺信中對自己說：“塵哥，仙途漫漫，后面還有多少好景色，你要替我去看看啊。”

于是他堅持了下來。

第二次想要停下時，他想起了萬艾謙。

這個曾欺壓過自己的人，若是知道在問心道上走的越久，妻兒就越幸福，他能走多久呢？

于是他繼續腳步。

第三次想要停下來時，他想到了夏風。

這個幻想自己是不世出的靈術天才的人，若是知道在問心道中走的越長，他就研究出越高階的靈術，他能走多久呢？

于是他沒有停下。

他想到了孫夜，林纓，南宮初心，想到宇文樞，想到了喬伯輿……

當他想過來到天玄界后遇到過的所有人之后。

他的腳步開始慢了下來。

我好像忘了誰？他想。

我忘了誰？

李塵還在走著。

在沒想出這個答案前，他只能繼續走。

三宗的宗主在云海中飲茶。

他們雖然日理萬機，但最近今天的日程也只有主持墟境大比這一項。

做完這些之后，也能偷得浮生半日閑。

不過他們此刻只是相對飲茶，誰也不貿然開口。

畢竟能討論的話題只有墟境大比。

先提出這個話題的人，肯定會被認為是對自家宗門的修士最自信的那個。

要是一會兒成績不好，臉上都掛不住。

朱中正對自家天驕很有信心，先開口道“不知道剛開始的問心道試煉，哪位天驕能奪得第一。”

青云宗主稱贊道：“我觀貴宗的朱禹，雄姿英發，御劍神飛，道心如鐵，應當是第一。”

烘爐殿主孔仁義扭了扭粗壯的脖子：“我覺得我們宗的鴻飛熊也不錯，這孩子我看著長大。

他的丹身法煉至第六層，每周以雷火煉丹身，若是道心不堅，絕對堅持不下去。”

青云宗主只是淡笑飲茶。

這次能通過墟境大比分到的資源，還不如靈鴿工廠一年的利潤。

更別說留影陣的專利都夠青云宗吃的盆滿缽滿了。

對于墟境大比，他早已看淡。

————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

天玄修仙界正在觀看大比的諸多修士都看著影像，不禁猜測到底是何人將會摘下桂冠。

“問心道試煉的第一應當快要揭曉了！”

“問道宗的朱禹，無論是修為還是戰力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第一名絕對是他！”

“南宮初心性格執拗，不懂圓滑，但是放在道心考核中倒是優點。

鴻飛熊內外雙修，體修過程本就痛苦非凡，能練到這個地步道心絕對堅定。

要是他們兩人，也算實至名歸。”

“梁南河應該是長生盟挑選的修士，金池乃是菩提寺的羅漢，他們要是爆冷，誰當第一都不奇怪。”

“青丘山的妖族活的都挺長，道心也應該比較堅定，胡白羽的話，也不是不行。”

“要是聚寶閣的秦毅的話，那就太逆天了。”

時間又過去了一刻鐘。

幾乎是同時，云夢澤的中心地帶，閃過幾道光亮。

九名修士幾乎是不分先后地出現在這里。

他們甫一出現，就立刻朝著云夢澤中心的傳送陣法遁去。

他們每個人都以為，問心道中已經沒有其他修士了。

“誰視力好！快看看誰是最后一個出現的！”

“不分先后啊！”

“好像朱禹被傳送的位置距離中心地帶最近！”

“不對，怎么還有一個人沒被傳送出來？”

有賭狗看了一眼留影下方的牌子。

有修士劃掉九個名字后看向名單的最下面。

三位宗主也感應到了問心道中還有人。

他們心中頓時疑惑：

“臥槽？李塵是誰？”

李塵仍舊在問心道中走著。

他想到了，他忘掉了自己。

他是為了什么而修仙的呢？

一部分是為了求生，身懷道果，應當有護道的手段。

于是他種靈植，收歲氣，學靈術，升修為。

一部分是為了求道，來此世界，應看看仙途的風景。

于是他練武功，訪仙緣，了塵緣，入青云。

可是如今在這問心道中，已經不知道過了多少年。

外面又過去了多長時間？

如果修仙和長生如同這無盡的問心道，走到最后，只剩下自己，只剩下虛無呢。

如果修仙只是一場幻覺。

如果在地球和在天玄的人生，都是我受不了一直走路的枯燥，而幻想出的一段人生，又該如何？

他在問心道中已經走的太久，久到和渺小的兩段人生相比，問心道中度過的時間仿佛才是真實的。

內心有一個聲音在說，停下來吧，只要停下來，就不必受苦。

還有一個聲音在說，繼續走，只要走下去，你就是最后的贏家。

他不知道哪個聲音是對的，又好像……他們都錯了。

問心道，問的是什么心？

是堅持向道之心？還是求勝之心？

是渴求長生之心？還是求名之心？

這些自己好像都回答不了也分辨不出。

可他還是在走著。

“為什么？”

這個聲音從他的心底發出，從他的大腦發出，從問心道的四面八方發出。

李塵如同身處黃呂大鐘的螻蟻，承受著天雷一般的聲響和震懾。

“什么為什么？”李塵喃喃自語。

“你為什么還在走？”

“因為路在腳下。”

他回答。

這些聲音在一瞬消失了。

下一步踏出時，皮膚感受到微風的吹拂，鼻子嗅到塵水混雜的氣息。

他猛地睜開眼睛。

他看到蔚藍的天空中飄著單薄的云，柔和的陽光灑在遠方的水面上，泛起磷光和水澤。

眼前的草地像是他曾經培育的通脈草，青翠欲滴。

他的腳下是一片片陣紋單元拼成的陣基，從紋路上能分辨出是傳送陣。

李塵只是站在這里，眼前的一切都像是隔著一塊散光的玻璃，有著不真實的距離感。

他感覺自己是從一次漫長的睡眠中蘇醒過來，整個人煥然一新。

他又開始深呼吸了，時間在他身上重新流動，肋骨和橫膈膜擴張時，肺部并未有熟悉的疼痛傳來。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他先是輕笑，接著放聲狂笑！

慶祝自己終于從問心道中走出！重獲新生！

遠方出現了幾道遁光，他想起來自己正在參加墟境大比。

想起腳下的陣紋單元，他向后看去，那里有一座傳送陣。

這里是云夢澤的中心。

自己是問心道試煉的第一名，而那是還未被激活的傳送陣。

所有正在觀看墟境大比的觀眾都目睹了，他被問心道直接傳送到了云夢澤的中心！

他是問心道試煉第一名！

“李塵是誰？”

許多人都在問。

有修士想起，他是三個月前問道宗向青云宗施壓的借口，卻不知道他被插進了墟境大比的隊伍。

有陣師知道，他是推動陣道革新的陣道大師，卻不知道他只有練氣期。

有傳謠者早就忘記，他能憑借一手遁術，以練氣修為，從大乘期手中逃過一招。

現在所有人都在問：“李塵是誰？”

從此以后，注定有一部分修士聽到這個名字，就會將這段聲音和影像中這個身材頎長，氣質如仙的身影結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