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慕見陸遠的臉色從剛見到自己的喜悅，到逐漸變得復雜，只當他是被自己的情緒感染了。

陸遠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哥，是出什么事了嗎？”

慕容復略顯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沒事就不能和賢弟把酒言歡了嗎？”

陸遠道：“當然可以，只是我看大哥興致不高，還以為出什么事了。”

慕容復道：“真沒事，就是喬大哥走后，好久沒有痛痛快快喝一場了。”

陸遠知道慕容復沒說實話，但是慕容復不愿意說，自然有不愿意說的道理，他便也不刨根問底，揪著不放。

仰慕之人在失意困頓的時候來找自己喝酒，陪好這頓酒才是當下第一要務。

陸遠道：“這還不容易，小弟雖然沒有喬大俠千杯不醉的酒量，但也愿意舍命陪君子。

剛好前些天家里送來幾十壇進貢御內(nèi)的好酒，我記得其中有兩壇涼州來的葡萄酒甚為珍貴，是西夏使團朝見官家和太后時所贈。

今天正好和大哥一起品鑒一番。”

兩人便飛身躍至湖心水閣中，興致缺缺的看著周邊的景色，很快便有仆人將備好的酒菜送了過來。

陸遠從一個精致的木盒中掏出一對玲瓏剔透的夜光杯，接著揭開了封著黃泥的酒壇，瞬間混雜著果香和酒香的葡萄酒香氣彌散開來。

慕容復知道這葡萄酒產(chǎn)自涼州。

初宋時期，宋朝雖然設立了西涼府，但由于王朝腐敗，重文輕武，導致中央對偏遠疆域的控制力不從心，因此涼州長期是被西夏實控的。

隨著宋朝國力的衰弱，和邊境各國的沖突越來越頻繁，貿(mào)易也被漸漸割斷。

涼州葡萄酒便從唐朝邊塞將士都能喝到的普通奢侈品，變成了皇室專用品。

現(xiàn)在這種環(huán)境下，即使慕容家沒有衰落，慕容復想喝上一口御用的葡萄酒，也是非常困難的。

因此慕容復對這歷史上大名鼎鼎的涼州葡萄酒十分好奇，想知道它和后世的葡萄酒有什么不同。

琥珀色的液體順著瓶口緩緩注入晶瑩剔透的夜光杯中，兩人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酒入口遠沒有聞起來那么誘人，口感渾濁而酸澀，遠沒有現(xiàn)代的普通紅酒細膩醇香。

慕容復心想，“科技改變生活”這話真一點沒錯。

就是萬邦來朝的天可汗李世民，能喝到的最好葡萄酒，也就是這沒有經(jīng)過控溫發(fā)酵，混雜著酒糟的葡萄酒了。

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還能不能回去現(xiàn)代，喝上一杯法國進口的紅酒。

也不知道自己的肉身現(xiàn)在是昏迷著躺在醫(yī)院，還是從自己穿越那刻就死了，早被燒成了灰，更不知道......

陸遠看慕容復盯著湖面出神，開口道：“大哥，你怎么了？”

慕容復這才回過神來，輕聲說道：“沒事。”

說完他又從陸遠手中接過酒壇，自顧自的連干數(shù)杯，很快一壇酒便被慕容復喝干了。

他伸手去拿另一壇時，被陸遠直接奪了下來。

陸遠佯裝生氣地說道：“還說來找小弟喝酒，結(jié)果把我晾在一邊，自己喝了一大壇，哪有做大哥的樣子。”

慕容復知道陸遠是擔心自己喝的太快傷身，故意這么說的，只得無奈的說道：“是大哥不對，來，咱們一起喝。”

陸遠這才給杯中續(xù)上了酒，兩人頻頻酒杯，很快便又喝干了一壇。

興頭上的兩人自然不會就此停手，換了白瓷大碗，又接連干了數(shù)壇黃酒，后面更是把碗都舍了，直接抱壇對飲。

腳下的空酒壇越來越多，慕容復臉上泛起潮紅，生出一絲了醉意。

而陸遠這一把確實屬于舍命陪君子了，早已醉得抬不起頭，但他嘴里還喃喃地說道：“大哥，我沒有醉，我只是身體不聽使喚了，我腦子清楚著呢。”

慕容復并沒有理會他的醉話，起身看向閣外。

這時已經(jīng)是黃昏時分，夕陽將橘紅色的柔光鋪滿了天空和湖面，歸巢的鳥兒時不時從空中掠過。

慕容復背對著陸遠，輕聲訴說著自己救災民的目的并不單純，那些災民的太過真摯的感激，總是讓他感到心虛和不安，他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講的很輕，不知道是在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喝醉了的陸遠聽。

這些話，他悶在心里很久了，不知道可以找誰訴說，自己信得過的人不多。

阿朱阿碧，王語嫣以及鄧百川、公冶乾對慕容家對自己忠心耿耿，死心塌地，這本來是好事，但是也導致他們在慕容家的事上，自己的事上，完全沒有獨立思想，一切以自己的利益，喜好為價值導向。

他們是沒辦法理解自己這種看上去很矯情很郁悶的心情的。

而陸遠不一樣，他是一個心里有百姓有國家的理想主義者，他崇拜自己也是因為他以為自己和他是一樣的人，而且比他更有能力。

如果他知道自己救人的目的并不單純，只怕會立刻從對自己的崇拜轉(zhuǎn)為唾棄。

但也正因如此，他是唯一能理解自己這些無病呻吟之語的人。

慕容復很想有人能理解自己，所以從營地出來他就直奔陸遠府上來了。

但是見到陸遠后，他又膽怯了，他很怕會因此失去陸遠這個朋友。

所以猶猶豫豫一直到陸遠醉的不醒人事，他才敢輕聲說出來。

只是這時已經(jīng)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陸遠聽了，但是說出來總歸是輕松了很多。

他正要轉(zhuǎn)身回到桌前，只聽見陸遠喃喃說了句:“君子論跡不論心。”然后便再沒了動靜。

慕容復聽到這句話，豁然開朗，對啊“君子論跡不論心”，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確實是自己救了那么多人。

雖然自己利用他們賺錢，榨取他們的剩余價值，但是自己這種資本家式的剝削對比封建地主的敲骨吸髓，被叫一聲活菩薩還真不過分。

如果心理上實在過不去，以后對他們再稍微好點就是了。

陸遠這家伙也比自己想象中可愛多了，原本還以為他是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理想主義者，沒想到這么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