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被慕容復這一問，一時竟有些恍惚，是啊，賑濟災民本來就是朝廷的義務，

慕容復想借救災撈錢，確實是他的問題，但是只說要求朝廷出錢出糧救助災民這點完全合情合理，自己的第一反應怎么會是覺得荒唐可笑呢。

難道自己真的已經被洛陽官場同化，徹底忘了自己的初心。

慕容復當然知道這群狗官是不會給錢給糧的，但談判是需要技巧的。

慕容復就是要利用“拆屋效應”，來實現自己想要的結果。

人嘛，總是喜歡調和折中的，比如你說這屋子太暗，需要開一個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許的，

但是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那他們大概率就會愿意開窗了。

也就是說，有時候需要在談判開始時，先拋出一個比自己真實條件讓對方更難以接受的條件，也就是“拆屋”，

接著再提出自己的真實條件，也就是“開窗”，那么自己的真實條件就會更容易被接受。

慕容復道：“陸大人，我知道各位大人心中所想，底層百姓在大人們眼里不過是一群螻蟻，大人們自然是不愿意過渡自己的利益給他們的。

但是災民在洛陽城外越聚越多，短期內肯定不會自己散去，這城內的兵士，百姓都是要吃飯的，城內的糧草能堅持多久，城門又能閉多久；

而且這么大規模的災民聚集在一起，如果得不到妥善安置，必然會發生動亂，

到那個時候，朝廷為了平息事態，定然得有人背鍋，各位大人只怕不僅烏沙不保，就是人頭也得落地了。”

陸遠嘆了口氣道：“你以為你說的這些，那些身居高位多年的人真的不明白嗎？

只是整個大宋官場貪污成風，多年下來別說洛陽府庫，只怕就是國庫也早已經被這些蛀蟲掏空了。

而他們絕不可能，拿已經揣進自己腰包的錢出來救災，我勸你們還是不要癡心妄想了。”

慕容復道：“依陸大人所言，洛陽府衙救助災民最大的困難是府庫空虛了？

那如果救災的錢糧我們可以自己想辦法，土地和災民的管理權限，大人們是可以幫我們解決的了？”

陸遠這時才意識到自己中了慕容復的圈套，

慕容復一直是在以退為進，他的目的根本不在錢糧上，而是在土地和管理權限上。

蠢的不是慕容復，而是自己。

不過陸遠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十分欣賞慕容復，因為他可能真的有能力救那些災民。

陸遠道:“在救助災民這件事上，慕容公子和喬幫主作為江湖人，都愿意竭盡全力，陸某作為父母官更當傾力相助。

不過你所說的土地和災民管理權的問題，其實也挺棘手。

洛陽作為汴京的陪都，城中各種世家大族，皇親國戚盤根錯節，

你看到的那些沒人耕種的荒地，可不是無主之地，這些地的主人絕不會把地白白送給窮人種；

災民的管理權限一旦給了你們，就相當于變相承認自己救災不力，那大人們的臉往哪里放。”

慕容復道：“陸大人所言極是，不過土地雖然有主，但近些年戰爭和天災不斷，

很多土地播種了也收不上來，要不然那些地的主人，也不會放任大片土地在那里慌著，

如果這些土地能變成真金白銀，想必他們也是很樂意的。

災民管理當然不能打大人們的臉，可以發布公告稱我們是受洛陽府委派負責管理難民的。

這樣我們干的好，大人們臉上也有光；我們干的不好，大人們完全可以把責任推到我們頭上來。”

陸遠拍手道：“妙啊，慕容公子對官場和人性的洞悉，實乃爐火純青！劉某自愧不如。”

喬峰和呂章常年混跡江湖，對廟堂之事從未接觸過，

聽著兩人你來我往的對話，只感覺迷迷糊糊，不知所謂。

直到劉遠拍手叫好，兩人才明白此行的目的已經達成。

陸遠出門直奔洛陽知府劉瑾府上，慕容復，喬峰，呂章三人則留在陸遠府上等待消息。

在天色將暗的時候，三人終于等到了陸遠。

陸遠不負眾望的帶回了，劉瑾同意和慕容復見面的好消息。

雖然陸遠把整個過程說的輕描淡寫，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錯綜復雜，各方勢力博弈，

絕不是劉瑾一個人可以決定的，而達成這個結果必然是經歷了無數輪交鋒。

慕容復和陸遠一起前往劉瑾府時天已經完全黑了，遠遠的便看見整個劉府燈火通明，氣勢恢宏。

走進府中，只見雕梁畫棟，飛檐斗拱，奇花異草遍布，來來往往的仆人全是府衙的差役。

慕容復嗤笑一聲道：“這府衙差役是下值后，再到劉大人府上打第二份工嗎？”

陸遠自然聽得出慕容復言語中的嘲諷之意，只是苦澀一笑，并沒有接話。

離議事廳越來越近，不絕于耳的靡靡之音也越來越清晰，

待兩人走進議事廳，慕容復直接一個好家伙，這哪是什么議事廳啊，分明就是青樓。

廳內輕紗幔帳，紅燭高照，廳中央的圓臺上一群舞女正隨著管樂絲竹之聲翩翩起舞，

大廳左右對稱擺著幾張矮桌，矮桌后的人席地而坐，懷里都或摟或抱著或幾位衣著清涼的舞女。

廳內的人見慕容復和陸遠進來，并沒有絲毫收斂，陸遠見怪不怪的走到劉瑾身旁，對劉瑾說道：“大人，慕容復到了。”

劉瑾輕輕地揮了揮手，管樂之聲瞬間停了下來。

人們瞬間齊刷刷地看向慕容復，

其中一個身著華服，臉色蒼白，一看就是長期縱情聲色的男子，

調笑道：“慕容復，聽說你是為了城外那群叫花子，來求知府大人的，求人要有求人的態度，

這些舞姬的舞曲本大人早都看膩了，不如慕容公子給我們表演一個吧。”

陸遠雖然一向知道這群人的德行，但實在沒想到他們在這么重要的事情上，竟然也如此胡鬧，

慕容復明明是來替他們的不作為，收拾爛攤子的，他們不知感恩就算了，居然還如此羞辱人。

陸遠厲聲道：“韋通判，你喝多了！不要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