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躺在床上，認真思考父親說的那番話，尤其是他講的那兩個假設。

了解夏曉禾他們一家只是第一步。

好比，老爸假設的那個選項中，第二種……如果不去做出選擇，就會面臨必死的局面……這么說放在眼下這個場景，自然顯得有一些夸張了，但道理是相通的。

最關鍵的是，找到可以逼迫夏曉禾他們一家做出選擇的困境。

也就是痛點。

想到這里，李旭還聯想到了更多的東西。

或者說，那種困境未必是尋找出來的……就比如父親講的那個場景，如何把筆賣給一個文盲。

是需求。

李旭皺起了眉頭，又不僅僅是需求……站在文盲的立場上……他需要那只毛筆，但這還不夠，核心關鍵是……他需要的同時，還得沒有那個調料刷！

或者……那頓燒烤不烤，他損失很大。

說服人的關鍵不僅在于他的需求，更在于……痛點！

像是在紛繁的亂麻中找到了那條線索，李旭的眼前變得清明一片。

“夏曉禾啊，夏曉禾，雖然你是文盲，但我也要想辦法把這筆賣給你……”

葉玲這段時間在學習烹飪，剛剛在廚房里弄了一碗糖心蛋，很是得意的端過來想要給李旭炫耀一下，沒成想剛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了里面傳出來的那句話。

葉玲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什么情況？怎么就成文盲了？

……

雖然，李旭已經沒有必要再去上課了，但是元旦節過后他還是如之前一樣去了學校，并且每一節課都很認真的上了，但這一次他的重心沒有放在學習書本知識上，而是嘗試用眼睛用耳朵去觀察這個班上的眾人。

這種體驗很奇妙，說實話，絕大多數人在人際交往中都只是被動的聽，從來很少有人會主動的將這件事，當做一個主動去做的任務，甚至養成習慣。

甚至可以說沒有幾個人會意識到人際交往中是需要聆聽的……大多數人只是一味的表達，這也是他今天開始嘗試聆聽以后感受出的東西。

班上的這些孩子，總的來說見識是很局限的，對很多事情都不怎么了解，而在這閉塞狹小的空間中，偶有那么一兩條從外界傳遞進來的信息，就足以稱之為談資，一群人圍繞著話題聊個不停。

“才不是呢，公園里面什么都有，而且很漂亮啊！”

“你又沒有去過公園，你怎么知道？”

“我舅舅去外面打工，他告訴我的！”

此時兩個女孩子就圍繞著公園里面到底有沒有牡丹花這個話題爭論不休，兩人爭論了半天，突然意識到什么，一人轉過來望著李旭讓他來評評理，那么，公園里面到底有沒有牡丹花呢？

李旭被問得一愣一愣的……說實話，他也不知道公園里面到底有沒有牡丹花呀，一方面是他去公園的次數說起來不算多，還都是童年時期的記憶，另一方面，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植物盲，牡丹花就算是擺在他的面前，他都分辨不出。

“額，不怎么清楚……”

“啊？你不是城里來的嗎？”

“這個……真不清楚。”

兩人看李旭不像是裝的，便又嘰嘰喳喳的開始討論下一個話題了，旁邊的夏曉禾卻突然笑了一下：“你不會不認識牡丹花吧？”

李旭將腦袋扭過去，說：“你一直在聽我說話啊？”

“呃，沒……沒有！”

“你緊張什么呀？這是個優點，得保持！”

“啊！”

“呃，我的意思是，聆聽別人說話是個優點，但這里不特指我……算了，我還是不解釋比較好。”李旭看夏曉禾越發困窘的表情，啞然一笑，又主動挑起下一個話題：“你弟弟送給我的那個壇子很好看，我很喜歡。”

夏曉禾有一些不太相信地看了一眼他：“你喜歡那個壇子啊，為什么呀？你要用它裝泡菜嗎？”

她今天早上把那個壇子交給李旭的時候，心情無比的忐忑，因為那個壇子真的有點丑，她真害怕李旭會看不上。

“誰告訴你壇子只能拿來裝泡菜的？就像毛筆，能不能賣給文盲呢？”

“啊？”

“我拿那個壇子可以放在客廳里面當做一個擺件……就是裝飾用的，挺好看，挺有趣的，有后現代藝術品的味道，反正大家都不懂藝術，有個那種氛圍就行了，哈哈……”

夏曉禾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其實就是完全不懂了，但她能夠感覺到李旭是發自內心的高興，便也跟著高興起來。

“對了，你們這邊的人上大學的多嗎？”李旭突然隨口問了一句。

“不怎么多啦……”

“不怎么多是多少？”

“大概……不到一半的人去讀高中，然后里面又有不到一半的人，能上大學吧……”

“如果不讀高中也不讀大學會怎么樣？”

夏曉禾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李旭說：“就掙錢唄……打工？要不然，女孩子就……嫁人。”

李旭一直觀察著夏曉禾，突然發現夏曉禾在說到“嫁人”這個詞語的時候，輕輕嘆了口氣。

他摸了摸下巴，繼續問道：“嫁人啊？高中畢業就嫁人嗎？”

“鄉下……很多這樣的。”

“嫁給誰呢？”

“這個……有介紹的，也有的人高中輟學了就去打工，打工的時候能談到男朋友，如果合適的話就嫁人。”

“你呢？”

夏曉禾愣了愣，“我？我……我不知道……”她深深的低下了頭。

李旭的目光閃爍……他已經找到了夏曉禾的痛點……而找到了她的痛點，下一步要做什么呢？

自然是戳一戳了。

雖然有一些殘忍，但越痛越好。

李旭漫不經心地從課桌里抽出一本書，隨意翻了翻，一面開口道：“那如果，你上不了大學，不就是說，要在鄉里找一個男孩，或者在縣城打工的時候找一個男孩……嫁了？”

夏曉禾沉默下來，一時無言以對。

“如果那個介紹的男生你不喜歡怎么辦？”

夏曉禾還是沒有說話。

“對了，你應該知道你長得很可愛吧？”

“啊？”突如其來的轉折，讓夏曉禾又一次抬起了頭，一臉驚詫。

哪里有少女不懷春的？雖然是鄉下，但好歹電視機是有的，而這個時代，流行臺灣的偶像劇，那些偶像劇，以后世的眼光看無比尷尬……但有一點值得肯定，那些偶像劇往往歌頌愛情，贊美愛情，里面的女孩子戀愛腦，單純又專一。

夏曉禾自然也會看看多了肯定或多或少會受到一些影響……憧憬愛情。

夏曉禾的反應印證了李旭的猜測。

李旭的嘴角蕩漾起笑意：“好的大學里面有很多很多優秀的男孩子，來自五湖四海，對了，你知道江直樹吧……我聽到你和前排聊過。”

“呃……”

“好的大學里面，江直樹都是批發的，一打一打的，你這么可愛的女孩子，一打一打的江直樹喜歡你。”

聽到李旭這樣的表述，夏曉禾忍不住笑了起來：“怎么可能……”

李旭的表情卻嚴肅起來，又低著頭去看書了，翻動書頁，平靜地說：“對啊，都跟你無關啊……”

夏曉禾臉上的笑容頓時就被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