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夕陽的余暉給冬季的農田灑上了一層淡淡的金紅色，卻絲毫未能增添幾分暖意，一家四口仍在這片冰冷的田野里忙碌著。

夏曉禾望了一眼那邊的父親。

只見，他弓著背，雙手狠狠地攥住鋤頭，高高舉起，而后猛地砸向田埂上的凍土，每一次砸落，都伴隨著喉嚨里發出的低沉悶哼，鋤頭撞擊凍土濺起些許碎冰渣。

他一邊揮舞鋤頭，一邊挪動雙腳，不斷調整著力點，額頭上的汗珠滲出，又瞬間被寒冷的空氣凝結成霜花，他只是隨意地用肩頭蹭了蹭，眼神依舊死死地盯著田埂，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隨后夏曉禾又將目光望向了母親。

母親的手被凍得又紅又僵，可動作依舊麻利，一旦摸到雜草，便緊緊地捏住，猛然一拔，隨后在腿上重重地磕去根部的泥土，再利落地堆放在一邊。

也算是休息的差不多了，夏曉禾繼續干活，她雙手緊緊扣住裝滿肥料的木桶提手，咬著牙往上一提，身體搖晃了幾下才穩住，接著緩緩移步走向田壟，桶里的肥料隨著步伐左右晃蕩，灑出一些在雪地上。

來到田壟旁，她先把木桶重重地放下，發出沉悶的聲響，然后抄起鏟子，用力插入肥料堆，鏟起滿滿一鏟，用力甩向田里，再快步踏入田中，用腳反復踩踏、撥弄，將肥料均勻散開。

做完了這件事，她的表情有一些得意起來，忍不住想到，上次李旭還看不起自己，覺得自己背不動背簍里的土。

還是很厲害的……嘻。

但想到這里，她的表情不由得有一些黯然起來……

他元旦節前面就不告而別了，應該不會再回來了吧。

臨近天黑的時候，一家人收拾好東西往回去走。

夏父手里拿著電筒，前面的小路被暈染開一條光明的區域。

此時，夏母注意到兒子的表情一直不怎么開心的樣子，便開口詢問道：“曉苗，你怎么啦？今天一直都沒有說話。”

夏曉苗這才悶悶不樂的小聲說了一句：“都已經好幾天沒有讓李旭哥哥給我講數學了?！?

走在前面的夏父哼了一聲：“講數學，講數學……我看，你就是饞人家的零食！”

夏曉苗一語不發。

這段時間地里的活很多，白天的時候還有別的事情要做，能拿來下地的時間本來就不多，只能讓兩個孩子，放了學也來幫幫忙。

周末和他們放學的時間都占用了。

不就是小學的數學嗎？不就是一個城里來的學生給他講幾節課嘛？

雖然他自己文化也不高，就讀了三年級，但他覺得，兒子肯定是沖著李旭每次給他帶的零食去的。

因為這種事情還鬧起脾氣了？

夏曉苗沒有反駁，只是沉默的走在回去的路上，期間還摔了一跤，夜色漆黑，他只是爬起來繼續慢悠悠的走，兩個大人走在前面并沒有注意到，只有夏曉禾有一些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腦袋。

“想李旭哥哥了？”

夏曉苗點了點頭，想了想又抬起頭，黑暗中，昏暗的光線，他的眼睛顯得明亮，他說：“姐姐，李旭哥哥會不會喜歡那個壇子呢？”

夏曉禾便忍不住微微嘆了口氣。

說的是一個燒制的壇子，昨天夏曉苗，特意跑去隔壁村的一個燒壇子小作坊里親手弄出來的，幾公里的距離也不算短，他從早上折騰到晚上，好在一次成功，畢竟也沒有什么零花錢，那是他開動腦筋想出來的最有意義的禮物了。

夏曉禾不知道該如何跟夏曉苗講，李旭大抵是不會回斜陽鄉這件事情，她沉默了半晌，只是輕聲的說：“會喜歡的。”

夏曉苗便顯得高興起來。

……

元旦節有三天的假，分別是元旦節當天，和后面的兩天，他們抵達第二天，剛好是元旦節假期的第三天。

煙囪里裊裊炊煙悠悠升起，給冰冷的空氣緩緩增添了幾分暖意，李旭邁進夏曉禾家的小院，幾只肥碩的土雞在角落悠閑地踱步，那條已經很熟悉他的大黃狗搖著尾巴好奇地繞著他打轉，隨后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腿。

這一趟過來，李旭帶了不少零食和禮物，他對接下來說服夏曉苗兄妹以及他們的父母，充滿了自信……站在他的角度，幾乎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更好的學習環境，甚至連將來就業的問題也一并解決了，未來畢業以后的就業環境有多么惡劣，如果是他的話，肯定會馬上答應下來。

隨后在院子里看到了，正準備出來喂雞的夏曉禾，兩人四目相對，夏曉禾的臉上頓時露出了驚詫的表情，片刻后眨了眨眼睛，怯生生的問：“你你你怎么回來了？”

李旭有些奇怪，“我說過我不回來了嗎？”他慢悠悠地走過去，拿出來一包巧克力，果然如往常一樣，夏曉禾連忙拒絕，他也不在意，反正總有辦法讓她收下。

隨后，他讓夏曉禾兄妹倆出來一下，表示有重要的事情告訴他們，夏曉禾丟下雞食就轉身進屋喊弟弟了，兩人出來以后，李旭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隨后開始跟他們敘述他的計劃。

“……大概就是這個樣子……聽明白了嗎？”

夏曉禾和夏曉苗兩人的臉上都帶著呆滯的表情，李旭看著有些好笑，也是，自己說的這些話對他們兩人來說還是顯得有一些過于震撼了……不過沒有關系，慢慢消化一下，應該不會拒絕的，夏曉苗還小，但夏曉禾已經是可以獨立想事情的年齡了，這事情好或者不好，是能判斷的。

耐心的等一等，等他們答應下來，就去找他們的父母詳細講一講。

姐弟倆一語不發，李旭笑了笑，說：“如果還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再問我……”

夏曉苗和夏曉禾對視一眼，隨后又一同轉過腦袋望著李旭，竟然同時默契的搖了搖頭。

李旭臉上的表情微微一僵，“呃，這是什么意思？”

夏曉禾低著頭，“不去……”

李旭臉上終于露出詫異的表情，眨了眨眼睛問：“嗯，是不是沒有聽明白？不收學費，只要能考上大學，就可以一直供你們讀完大學，而且包括這個期間的生活費……換句話說，你們什么錢都不用出啊……”

夏曉禾還是搖了搖頭：“不去……”

李旭沉默下來，思考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隨后又瞧瞧夏曉苗，他一臉驚慌，連忙跟著搖頭：“我也不去……”

“呃，什么原因呢？”

夏曉禾支支吾吾，說了一大堆理由，但無外乎就是覺得這樣不好，不好意思，也沒有必要……李旭解釋了半天，發現根本講不通。

李旭想了想，決定不在他們兩人身上浪費時間，干脆去找他們的監護人好了……

“你們爸爸媽媽呢？”

“在地里。”

“我去找他們。”

……

一個小時后，李旭默默走在回去的路上，悠悠的嘆了口氣。

他拿出手機，遲疑了一下，才給父親打了過去。

“爸……他們一家人都不愿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