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獄門口。

一位七十二歲，滿頭白發身形佝僂，腳步蹣跚的身影出現。

午時的陽光，讓近一年不見天日的楊鎬停住了腳步，以手遮掩。

如果認識楊鎬的人，此時再看到楊鎬，絕對不會將其與一年前，那個意氣風發老夫聊發少年狂，統領十幾萬遼東精銳的經略楊鎬相比。

差別太大了，簡直判若兩人。

“父親。”

一名身形憔悴的五十歲出頭男子出現在楊鎬身邊，立馬上前雙手攙扶楊鎬：“父親，您身體如何？先去醫館診療一下吧。”

“嗯。”在兒子的攙扶下，楊鎬神情木然，機械的坐上了一輛散發著一股怪味的光板牛車。

這和以前出入之時，前呼后擁顧盼自雄來比，簡直是云泥之別。

木然的看著大街上來往的人群，楊鎬恍如隔世。

良久。

回過神的楊鎬問道：“枳兒，家里現在情況如何了？”

“父親，河南老家的東西都被收繳了，好在陛下仁厚還留了些錢，現在兒子在崇文門附近租了一間民房，咱們一家子就暫且住在那里。”楊枳回應道。

“你母親沒事吧。”

“之前思慮父親過甚病了一場，現在已無大礙，特別是九天前聽說父親被陛下下令釋放，更是歡喜的緊，現在正領著其他人為父親做些好吃的。”楊枳一邊趕著牛車一邊說道。

“為父聽說，當今陛下這段時間做了好些大事?”

“是的。”想到了什么，楊枳朝周圍看了看，湊近楊鎬低聲說道：“以前父親曾私下對兒子說，當今陛下性子太過‘敦厚’和，和小家子氣，登基之后會束手束腳；

可兒子聽說，陛下登基之后，就大開內帑，

立馬朝九大邊鎮發放了兩百萬兩的白銀，特別是遼東……”提到遼東二字之后，楊枳立馬閉上了嘴，擔心的看著楊鎬。

“無妨，你繼續說。”楊鎬說道。

仔細又看了看自己父親，雖然父親讓繼續說遼東，可楊枳哪里還敢說，趕忙換了個話題。

說道：“之前，京師都在傳，說陛下在孝期內宣淫還把身體都弄垮了，可先帝安葬的當天，陛下帶領眾人徒步十幾里前去定陵安葬先帝，然后又再次返回，期間沒有任何的異常，完全打破了謠言；

之后就聽說，

原來都是鄭貴妃和福王對陛下登基還不服氣，專門的造謠生事，現在京師對福王和鄭貴妃都是人人喊打，對陛下很是同情。”

楊鎬沒有評價此事，而是直接問起了遼東：“陛下往遼東發放一百萬兩白銀是真的嗎？”

看到父親直接提起遼東，知道父親脾氣的楊枳避無可避。

這才小心翼翼的說道：“因為父親之事，兒子也特意關注了遼東，確實有此說法。”

“最近可有遼東方面的消息？”

“有，就在昨日天剛剛摸黑的時候，有人快馬入城，說是，說是好像遼東發生了大捷。”

“可有具體情況？”

看著自家父親，在聽到遼東捷報之后，之前的木然立馬變的激動，楊枳心中五味雜陳。

“父親，以后不要再提遼東可好？”

“枳兒，你說，為父今后，能忘的了遼東嗎？”

聽到楊鎬的話，楊枳也一時啞然。

是啊，父親考上進士之后，幾乎所以的為官經歷都是在朝鮮和遼東，如今全家更是因此而大變，別說身為當事人親歷者的父親，就是自己和家里人，誰又能真忘得了遼東？

雖然家里母親格外囑咐，在父親面前絕對不要再提遼東。

可自己。

之前為了父親之事奔走，為了了解事情的真實經過，也是費盡心力的去了解，平日腦子里也都是遼東，剛剛就是一時嘴巴比腦子快才不慎提到了遼東。

唉！父親的心結在此，如果不讓其知道，在詔獄那種地方待了近一年，說不定生氣之下就……

想通之后。

楊枳說道：“父親，具體情況兒子還不知道，不過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特別是兒子最近認識一位胡秀才，其消息非常靈通，到時候兒子去詢問他一番就告訴父親。”

“一個秀才？”

“父親可不要小看此人。”楊枳說道：“因為家里已經沒有恒產，租房之后所剩不多，兒子之前因父親功勞的蔭官也已經被收回；

好在兒子也是秀才出身，

平日里幫人寫書信或者抄書貼補家用，也因此，就結識了胡秀才這位忘年交；

前些天他請兒子喝酒，說是有了好營生讓兒子去幫忙，雖然兒子在過往接觸中覺得這后生不錯，可到底覺得他太年輕，而且家里也不敢有大的變動；

就只是幫其潤色了兩篇，涉及官場和軍事的常識文字，到是有了不錯的收獲；

一時心動之下就向其打聽，

這才得知，

他現在是說書人，

急需各種話本小說，雖然已經招募一些人書寫，但大多都是認識一些字的百姓和童生，很多事關朝廷典故和常識多不懂；

而兒子雖然愚鈍，但到底是在這上面浸潤是幾十年，略微涉及些皮毛的倒是能幫上一些忙，雖然沒有正式的加入，但是也算有了較為不錯的固定收入；

而且，

在之后的一次小胡來拿稿子的時候，順帶了些酒肉就喝了一會，兒子就旁敲側擊一番，這才得知，小胡他們身后有一個團隊，據說背后之人就是宮里的。”

“宮里的？”

“對，像剛剛兒子說的昨天傍晚的捷報，就是小胡同兒子說的，如果有具體的情況，宮里的人就會給小胡他們一些指示，讓他們來進行宣揚。”

“宣揚宮里的事？”

“不是宮里的事都說，而是主要宣揚陛下的政策和陛下的仁厚慈愛，；

因此，

有宮里給他們放消息，他知道的就比絕大多數人都要早，而兒子現在也算是編外人員，又和小胡關系不錯，只要兒子去問，他多半會告知的。”楊枳說道。

說道自己自力更生的工作，楊枳有些踏實和滿足，因此說的很快，倒是一時沒注意父親的臉色，此時看到父親在聽了自己的話后，一臉的沉思。

不敢去打擾，只是靜靜的趕著牛車。

良久。

“為父果然是老眼昏花，對陛下看走眼了。”

“父親何出此言？”

“你不懂。”搖了搖頭，楊鎬說道：“先出城吧，為父要去祭奠一下先帝。”

“父親，您的身體……”

“聽話。”

“好，好吧。”

看著父親的眼神重新有了生氣，心中的那顆擔憂的心也放下了，況且自己也知道父親的脾氣，決定的事情自己無法違逆。

就這樣，楊枳就趕著牛車拉著楊鎬慢慢出城而去。

而楊鎬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也有了一些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