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且著此衣
- 舍弟袁本初
- 墨汁戲筆
- 2187字
- 2024-11-15 11:59:04
何顒懵了。
他本能地就要逃跑。
這狗賊怎么會在這里?!
這哪里是什么舊相識,分明是才結識的新相好。
呸!
是新冤家才對。
有自己身上的淤青為證。
可看著秦朗那兇神惡煞的面容,何顒還是很從心地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沒辦法。
跑又跑不了,打更是打不過,甚至連大聲喘氣都怕被找麻煩。
造孽啊……
好端端來找袁基,偏生兩次碰著這豎子,這讓人上哪說理去。
慢著!
身體一停下來,他的腦子卻飛速運轉起來。
何颙隱隱覺得有些怪異,突然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不對勁啊……
先是謝該無意中看到救人的袁基。
追尋過去無功而返后,又恰好得知線索。
找到自己,二人達成一致后,行至半途偏偏路遇狗賊。
如今好不容易撞見袁基,這狗賊卻也在這里……
哪有那么多巧合???
一瞬間,所有的信息串聯在一起,何顒仿佛打通了最后一個關節。
什么神醫,什么妖道,什么賊盜,什么匪徒?!
這一切都是袁基設計好的!
他終于明白了一切。
好個袁基,這是沖著我來的嗎?
何顒可不是謝該那般一心只知圣賢書的單純之輩。
恰恰相反,作為袁紹留守京畿的奔走之友,他的聰慧遠在大多數人之上。
他初為司空府征召,自那之后,每逢三府掾屬會議,眾議者皆以何顒為長,莫不信服。
三府掾屬本都是人中龍鳳,何顒混跡其中仍能脫穎而出,其能力可見一斑。
“在安國侯到來之前,我不能回去了是嗎?”
何颙平靜地開口。
“你倒是識趣。”
秦朗微怔。
他收起怒容,不再故意嚇唬何颙。
侯爺所料果然不差,這袁紹走狗雖然弱不禁風,腦子還端的好使,只是看到自己站在這里,他便仿佛知道了一切。
如此人才,不知道再狠狠揍他一頓,他會不會甘心為侯爺賣命?
秦朗頗為玩味地看著他。
也好,省了我一番手腳。
且陪這廝安心坐上一會兒,希望那邊的書生也這般明事理,好讓自己早些回去歇息。
接下來,就看侯爺那邊了。
……
袁基笑了。
看著謝該誠惶誠恐的表現,似乎下一刻就要將實情一股腦倒出的模樣,他就知道自己沒看錯人。
無論先前的記憶還是后世的了解,此人都是個難得的赤誠君子。
君子可欺之以方。
“文儀不必解釋。”
袁基抬手制止了謝該。
“是人皆有秘密,正如文儀不會問我如何死里逃生一般,我也不會在意文儀你如何出現在這里。”
“我聽聞文儀你善明《春秋左氏》,本走的是治經以為大儒的路子,怎么那日卻見你高坐于城門臺上,蹚進這廟堂渾水之中?”
袁基和善地開口問道。
本當謝該是個小蝦米,可看到何顒的反應,他才驚覺這也是條大魚。
城門候看似不起眼,不過區區六百石,可卻是實打實的位卑權重。
長安處于漩渦之中,更兼董卓身在洛陽遙控不便,這掌控出入長安要道的城門候,就有很大的發揮空間了。
遠的不說,如果有了此人幫助,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長安。
眼下時機尚不成熟,還是暗中發力更有優勢,貿然表露身份,哪怕能夠保得性命,也很難攫取最大利益。
亂世之初,往往一步慢就是步步慢。
更何況皇甫嵩之后,城門校尉之位尚無人補缺,運作得當,謝該未必不能更進一步。
謝該不知道自己已經上了袁基的延攬名單,還在為對方熟知自己治經之事而暗自欣喜。
安國侯竟知我所治乃《春秋左氏》?!
看來世人所言,多為道聽途說,十分有八分都做不得數。
人人皆說那袁紹公禮賢下士,安國侯則傲世輕才,全是流言。
你讓那袁紹公站在此處,他能說出我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子,治的是何經典?
“大人所言何嘗不是我心所憂,我有心治經,可如今國難當頭,某雖不才,卻也愿出一份力!”
“好!”
袁基擊節。
“大漢有文儀這樣的義士,何愁國賊不除啊。”
謝該卻是有些尷尬,自己的斤兩有多少他還是清楚的,盡心而已,真能出多少力倒也未必。
今天下事,在天子,在諸位大賢。
對了,大賢眼前不就有一位!
“大人,今您既已無恙,何不早日回歸廟堂之中,我觀朝中諸君,多為曲意逢迎董賊,若有您振臂一呼,必得響應者眾也!”
這是真淳良啊!
雖然早有預料,聽得此話,袁基內心對他的評價又高了幾分。
不愧是之后的傳世名儒,心思所在全是家國大義,不見半點鬼蜮念頭。
加之自家阿父與其的淵源……
此人可托也。
袁基心中悅然卻仍是不形于色。
“不可。”
“今局勢未定,我若貿然出頭,惹得董賊注意,自家性命事小,卻必將牽連甚廣,我不忍為也。”
“只要盡得一份力,便是深埋黑夜中黯然無名,吾亦往矣。”
謝該也知袁基此時境地尷尬,不宜聲張。
“那大人也可先入得長安再從長計議,處此深幽之處,便縱有千般力也使不出啊。”
謝該已然想好,只要袁基愿意回到長安,自己定要為其安排好一切。
這又何嘗不是在為除國賊出力。
“某如今忝居門候之位,若是信得過我,大人入城之事盡會安排妥當,家宅雖小,勝在隱僻,大人可安心住下。”
袁基定定地看著謝該,一時失語。
雖然一切如自己預想那般順利,他還是有些觸動。
這是他第一次在大漢士人身上看到真正獨屬于他們的精神。
一個有些天真,有些青稚,有著純粹理想,愿為天下大治,與民休息踐行所學之道的士人。
這樣的人,不該與何顒為伍。
袁基不再拉扯,拱手謝過。
“文儀既有此心,我又豈是那般狹氣之人,一切便由文儀安排,只有一事我須有言在先……”
袁基沒有言語,只是默默回頭,看向何顒所在之后院。
其意不言自明。
“大人放心,此事不會有第三人知曉,便是伯求兄那邊也是如此。”
“煩請大人替我向其告罪,小子先行一步了。”
事已議定,謝該說做就做,不再拖拉,當即起身告辭,回去準備。
袁基看著謝該離去的纖瘦背影,好似浮絮飄入林中一般。
一時情緒涌上心頭。
他突然左右翻箱倒柜,不知從哪匆匆找出一件裘衣。
“文儀且住!”
他快步追上前。
“山林清冷,著此衣裳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