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黃山驟雨迎新客
- 黃山黑水鳴鏑錄
- 作家EEyu3s
- 3017字
- 2024-11-14 15:18:44
大宋徽宗重和元年,正月三日,一只車隊正迤邐行在徽州府太平縣的古道上。
這條古道乃是太平縣去往黃山北麓的必經之路,平時行人不少。不過今日正值新年初三,哪怕要新年登黃山燒香許愿,此時的習俗也是要排在十五元宵節左右,而初二初三正是民間新媳婦回門或是親族互相拜訪之時,加上這段路已深入山中,此時少有人跡,只有這一大只車隊行進。
車隊主力是二十擔大木箱,看起來價值不菲。二三十余雇傭的挑夫牽著騾馬,馱著木箱在六尺余寬的青石板古道上小心行著。
此處既已深入山中,路面年久失修,不少路段騾馬難以馱著沉重的貨物通行。每逢此時,腳夫們便要代替牲口,肩扛人抬,頗為辛苦。
主家也有十多人,伴當僮仆都是二三十歲的年紀,舉止眉宇間頗有精悍之氣,瞧著來歷不凡。
主家為首兩人一老者,一青年,騎著高頭駿馬行在隊伍中間,衣著華貴。
老者面色黝黑,似乎早年間飽歷風霜,眉目一直深鎖。
他身邊的青年長得極為俊美,劍眉星目,鼻若懸膽,身披一件華美鮮艷的鶴氅,遠望之若神仙中人!
黃山自古乃名勝之地,此處又臨近七十二峰之一的芙蓉峰,奇石星羅棋布,云海身邊浮沉,正是山在云上,路在云中。
青年四顧遠近勝景,興致頗高,手執一把鵝毛扇,不時跟老者指點,老者卻好像心事重重,只是淡淡附和。
青年興致略減,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卻忽然住口望向前面。
原來是腳夫們帶頭的首領,被稱做汪太公的老漢,此前一直在隊伍最前面,這時卻停到路邊,等著他二人。
這汪太公年紀看起來不輕了,滿臉皺紋,但或許是從事腳夫這職業的緣故,一身肌肉虬結,行動靈活,絲毫不見老態!
此時他避在路邊,彎腰對帶頭的老者深施一禮,神態恭謹道:
“小人萬死,不合打擾馬大官人談興。
只是小人觀天邊云氣漸重,只怕不時便有豪雨,還望官人早做打算,吩咐下去找地方躲避,以免不便?!?
姓馬的老者聞言一怔,抬頭查看天色。
他尚未說話,青年正心中不喜,羽扇一指汪老漢笑謔道:
“晴天白日,哪來什么豪雨?
想是太公累了,想歇會兒就直說,何必諉過老天爺!
老漢何不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汪太公一怔,低頭笑道:“皇甫公子取笑了。”神色略有不善。
馬姓老者通達世情,聞言便覺不妥。這汪老漢雖從事力夫賤業,一路行事安排都很妥當。從其他腳夫苦力都不稱他汪老漢兒,而敬稱汪太公來看,也頗得手下腳夫敬服。
自己身邊青年雖身份高貴,但出門在外,國人講究敬老尊賢。這汪太公年紀大他好幾輪,卻被青年如此調笑,尤其最后一句,雖是拽文,換成俗話就是“你咋不上天呢?”確實有些輕浮了。
青年還待再戲謔幾句,馬姓老者右手微按,他久歷宦海,養氣有成,此刻神色一正,便是青年一時也不敢再開口。
老者側身向后,召來一直行在隊尾,跟自己伴當和腳夫都保持一點距離的一對年青男女,溫聲詢道:
“汪太公適才說恐有大雨,我不熟悉本地氣象,觀天色卻尚可。小郎君你倆也是此地人,可熟悉天時?”
馬姓老者馬政此次黃山之行,負有重任,稍有錯失,只怕丟官去職不說,搞不好還要流放遠竄,平生抱負付之流水!
但想要把差事辦好極不容易,別的不說,就這攜帶的二十箱財貨,就是個大禍源。
本朝圣上登基這些年,路面越發不靖。河南,山東,兩淮都屢有大盜劇賊出沒。山東宋江,嘯聚區區三十六騎,便長期穿州過府,無人能制不說,還能反過來勒索地方,簡直歷代未聞!
朝廷邊軍還好,地方軍士已不堪用,哪怕數百廂軍,見到十幾個賊人便一哄而散,這等事屢見不鮮。
BJ大名府梁中書,連續兩年送二十萬貫生辰綱上京,也就連續兩年被宋江一伙出動區區六七人劫得干干凈凈!連帶隊的軍中頗有勇名的軍官楊志,都無奈反投了梁山。。。。。。
說起來自己這二十個箱子,正正好也是二十萬貫,好不晦氣!
偏偏朝中給自己派來的副手,那復姓皇甫,單名俊的青年,雖身份清貴,卻年紀太輕,缺少歷練,一路難得助力。
總算他帶來的手下都是御營精選的軍中高手,扮作僮仆一路隨行,才讓馬政心中稍安。
腳夫都不愿行遠路,馬政又謹慎,此行怕賊人勾結,每過一地,便秘密尋當地官府,推薦可靠的腳夫,只行一程到下一縣就再換人,雖怕走漏風聲,但權衡利弊之下,只能如此行事。
眼看一路萬幸渡過幾次危機,已經入了黃山境,還剩最后一程了,馬政深知“行百里者半九十”的道理,越發打起精神,起止休憩都慎之再慎!
汪太公帶領的這隊腳夫,便是馬政一入黃山境,便尋黃山巡檢司調遣的。
地方疲敝,腳夫們騾馬不夠,馬政又在集市上暗訪,見集上出租騾馬的這對青年男女樸實,便租了他倆的幾頭牲口,因此兩人也一路隨行。
路上偶爾閑談,馬政卻覺得其中叫唐烈的男子言談頗有見地,言行舉止也端謹大方,故而此時便詢他意見。
唐烈和他女伴都一身灰衣,面貌丑陋,大概年輕羞澀,一路上神情也很呆板。此時唐烈難得咧嘴一笑:
“汪太公不說,我也正想提,風中濕意漸濃,侵人膚發,只怕頃刻確有大雨?!?
馬政點了點頭,汪太公一旁道:
“這段古道少有人煙,好在小老兒知道前方半里,浦溪河北岸有間廢棄庵堂,雖是廢棄,常有路過行商旅人休憩,正合我等避雨。”
當下汪太公回前方呼喝帶路,行不片時,果然山風轉烈,天色黑暗欲摧,這下大家都知暴雨將至!
好在路途不遠,車隊人人奮力,終于在下雨前趕至廢棄庵堂。
這無名庵堂以前規模不小,正殿頗大還帶有廊檐,兩旁各有兩間偏殿,雖然屋瓦破敗,大部倒還完好。
眾人七手八腳把騾馬拉到廊下拴好,正在卸貨,已經落下零星雨點。
馬政負手立在殿前賞雨,此時雨點尚稀疏,但是山雨大顆,打在建筑和地上如珠落玉盤,野趣悅耳,不由胸懷略暢。
這場雨來得急,山中生靈不少,也不大怕人,有些鳥兒來不及回巢,竟然大剌剌落到檐下,離人也不遠,踱著步避雨,馬政和皇甫俊見著有趣,相視而笑。
皇甫俊畢竟年輕心性,剛戲謔過汪老漢,這時又喚他過來,找他要了些干糧碎屑,丟在地上喂鳥取樂。
先前幾只鳥兒不大,過得片刻,忽然幾聲清鳴,飛來兩只大鳥!
這兩只鳥竟有人膝高,赤冠紅腳,白背黑腹,潔白的尾羽拖在身后,比身子還長,非常漂亮。大搖大擺趕開幾只小鳥,徑直啄食地面干糧。
皇甫俊見得有趣,連聲問眾人:“這是何鳥,生得好??!”
租馬唐烈同行的女伴咧嘴一笑:“這是白鷴!”
皇甫俊自己長得風神俊朗,就不大瞧得上其貌不揚的女子,一路上根本沒跟她搭過話,這時卻心頭一跳:“這女子貌如無鹽,笑起來怎的卻讓人心曠神怡,如沐春風?”
皇甫俊一時拉不下臉來詢問女子,只是喃喃自語:“白咸?白線?”
馬政哈哈一笑,雙手在胸前一拍再緩緩拉開,曼聲吟唱道:
“請以雙白璧,
買君雙白鷴。
白鷴白如錦,
白雪恥容顏。
照影玉潭里,
刷毛琪樹間?!?
皇甫俊“啊”了一聲:“我好像讀過這詩!這是。。。?這是。。。。。。?唉呀,到了嘴邊一時想不起了!”
唐烈笑咪咪接過去吟唱下半闕:
“夜棲寒月靜,
朝步落花閑。
我愿得此鳥,
玩之坐碧山。
胡公能輟贈,
籠寄野人還?!?
皇甫俊又“啊”了一聲:
“我想起來了,這是青蓮居士的“求白鷴”一詩!
是他探訪胡。。。。。。那個胡。。。。。。?”
馬政知他學問稀疏,答道:
“胡暉,胡翰林。胡學士便是這黃山后山人,晚年歸隱田園。
后來太白仙人上門拜訪,見他家養白鷴,十分漂亮,便要以腰上一雙玉璧求換?!?
馬政長笑一聲:“太白其實奸猾,同為翰林學士,胡學士還算他前輩,怎可能真收了他的玉璧!只有捏著鼻子叫他贈詩來換,說到寫詩,那對太白仙人來說不就是飲水呼吸等事,立時便有了這首詩!”
皇甫俊也奸笑道:“確實!非我等后輩曲解前賢雅趣,我先前雖不曾想到這白鷴生得如此漂亮,但總不過是野雞之屬。想那太白居士漂泊江湖,哪有余力養雞,只怕討要了去,不兩日就燉了下酒,全他酒仙人之名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