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從世界看中國:文明通論
- 政年
- 3810字
- 2024-11-11 16:04:04
●文明躁動二:史前社會的雛形
建造哥貝克力石陣的年代,人類族群仍靠狩獵采集為生。就是這樣一群每天為吃飽飯、不挨餓,四處奔波的人類族群,卻因為精神上的追求和心理上的信仰,聚合在了一起,開始建造哥貝克力石陣。根據哥貝克力石陣考古遺址出土的史前文物,石柱、圓雕,動輒幾噸、十幾噸,而且雕滿精細的圖案和花紋,這在今天的我們看來,簡直不可思議。因為按照我們的想象,他們除了石制的工具、簡陋的繩索,對了,可能還有類似于“雪撬“的拖車,剩下的似乎只有一雙手。在這里提醒讀者朋友,千萬不要小看這一雙雙手,正如上文施密特所說:“〔雕刻〕沒有眼睛,沒有嘴巴,沒有臉。但他們有胳膊,他們有手。他們是制造者?!啊@既是史前宗教產生的源泉,更是哥貝克力石陣建造千年,生生不息的力量所在。
史前人類對“手“的崇拜,還有一個不能不提的例子:大約9000年前,狩獵采集者在阿根廷的“手洞“留下了上千只手印。這些主人逝去久遠的手印,似乎正從巖石里向我們伸來。據考證,這些手印由史前人類繪制,而且一畫就是幾千年;這可不是普通人的手印,因為根據考證和測算,幾年或十幾年才畫一個,因此,可能是族長或有聲望獵人的手印。
阿根廷的“手洞“,比哥貝克力石陣的建造時間要晚幾千年,此時史前社會雛形的三個細胞——群居的部落、人與人之間的分工、有聲望的族長(很有可能是有經驗的獵人),哥貝克力石陣建造時早已存在;否則,無法解釋建造哥貝克力石陣的人們,包括熟練的采石工匠、熟練的雕刻工匠,有經驗的運輸工匠,有經驗的現場安裝、吊裝工匠,以及為這些工匠準備食品、水等生活必需品的人等等,是如何計劃、如何組織、如何協調、如何分工的?可以說,沒有史前社會的雛形,哥貝克力石陣的建造,只能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水中月、鏡中花;當然與史前社會雛形相關的一切,對建造哥貝克力石陣的史前人類來說,只能靠一代一代,口口相傳,考古遺址沒有發現,也很難發現,與之相關的任何證據。歷史留給我們的,雖然只是一團團的迷霧,但哥貝克力石陣就高高的聳立在那里,作為史前社會雛形的注腳總不為過吧!
哥貝克力石陣建造時,史前社會雛形早已存在的考古學證據,倒還真有一個,那就是史前人類的定居點,也是施密特考古團隊發現挖掘的。1979年施密特和他的考古團隊,在距離哥貝克力石陣約50公里內瓦利克里(Nevali Cori),挖掘了一處包含定居點和神廟的遺址,約建造于公元前8600年~公元前7900年。內瓦利克里遺址建造年代與哥貝克力石陣后期重合,是同期距離哥貝克力石陣最近的史前遺址人類定居點。在哥貝克力石陣考古遺址發現挖掘之后,經過考古學家的勘察,哥貝克力石陣周圍又發現了一些巨型T形石柱的史前遺存,卡拉漢古堆(Karahan Tepe)、阿揚拉爾古堆(Ayanlar Hoyuk)等等,可見12000多年前,哥貝克力石陣并不孤獨。
哥貝克力石陣考古遺址出土的文物,顛覆了學術界過去一直自以為“正確、合理“的理論——現代人類是先有農業,才有了城市和社會。哥貝克力石陣的發現說明,現代人類可能是先形成了社會,才出現農業的。斯坦福大學考古學家伊安?霍德(Ian Hodder)表示:哥貝克力石陣是新石器時代的發源地。這說明人類是先有社會,再有農業。而在施密特看來,根本不是農業推動人類出現宗教和社會,恰恰相反,是宗教促進了史前社會雛形的提升,然后推動了農業的出現。
因為有了共同的信仰,沒有親緣關系的族群和族群之間、人和人之間,才能相互信任;而信任是共同耕作,分享收獲的前提。換言之,人類可能先是宗教動物,然后才成為社會動物。
●文明躁動三:農業革命的起源
哥貝克力石陣考古遺址發現之前,即距今30多年前,學術界大多數研究人員,還信心滿滿的認為自己很清楚新石器革命,即農業革命發生的時間、地點和大致過程。他們這樣描繪說:新石器時代是一個關鍵轉折期,它導致了農業的誕生,把智人從狩獵采集為主的分散部落,變成了從事農業耕作的村莊,又從農業村莊發展出成熟的社會;有宏大的神殿和高塔,也有國王和祭司,他們吩咐臣民開展勞動,并以書面形式記錄自己的豐功偉績。看看,是不是有板有眼,信心滿滿,歷史真是這樣嗎?
哥貝克力石陣考古遺址出土的史前文物,使上述描述變成了真正的“假說“。我們要承認自己的渺小和無知,重新斟酌新石器革命是咋回事?是如何演化為農業革命的?換言之,農業革命的發源地在哪?它是如何發生的?眾所周知,新石器革命演化為農業革命,是一門涉及多個以“古“開頭學科的大學問,學術界對此的傳統共識是:蘇美爾文明,是以灌溉為主要特征的農業革命的奠基者;但灌溉農業之前呢?——農作物是如何馴化的?在哪兒馴化的?又是誰馴化的?這才是農業革命的真正起源!
有充分證據顯示,距離哥貝克力石陣考古遺址幾十公里的卡拉賈山(Karaca Dag),是人類馴化農作物的起源地之一。從基因學上講,真正被馴化的農作物,是指不會像野生品種那樣,在成熟時把種子撒的滿地都是(落粒),而是一直等到人類采收時,也不會落粒的基因突變品種。單粒小麥(Y.boeoticum)就是這樣一種馴化農作物,它和野生小麥非常相似,但在成熟時麥粒不會掉到地上。1997年,發表在《科學》雜志上的基因學研究發現,單粒小麥的一個起源地就在卡拉賈山。1979年,施密特及其考古團隊,在距卡拉賈山不遠的內瓦利克里(Nevali Cori),發現了公元前9000年人類的定居點,還發現了野生的山羊草。而馴化小麥,正是由原始的單粒小麥和山羊草雜交,形成二粒小麥后,再與山羊草二次雜交產生的馴化麥種。因此,哥貝克力石陣考古遺址及周邊地區,是人類馴化農作物的起源地之一;還有證據顯示,該地區也開始馴化種植黑麥和鷹嘴豆。
更加有趣的是,人類最早馴化牲畜的地點,也都在哥貝克力石陣考古遺址附近。施密特說,牛最早是在敘利亞的幼發拉底河段馴化的,綿羊最早是在土耳其的幼發拉底河段馴化的,山羊最早是在土耳其南部的托羅斯山脈(Taurus Moutains)馴化的,豬最早是在底格里斯河盆地馴化的;這些地方,都圍繞在哥貝克力石陣考古遺址附近。施密特表示,從哥貝克力石陣遺址開始,農業文明向歐亞大陸擴散;也就是說,土耳其安納托利亞高原的哥貝克力石陣遺址附近的人類族群,可能最先發明了農業,并傳播給了附近的其他狩獵采集族群,最終使得蘇美爾人,創造出了以文字和城邦為代表的文明。
農業革命的發生,是晚期智人進化為現代人的一個里程碑式的重大事件,盡管尤瓦爾?赫拉利以及獨有的語言風格,在《人類簡史》中將農業革命,調侃為“人類進化史上最大的騙局“,但農業革命確實發生了。而位于小亞細亞半島安納托尼亞高原東南部的,哥貝克力石陣考古遺址附近地區,所以能夠成為農業革命的搖籃,學術界一開始還是傾向于認為,受氣候、環境變化的影響:隨著冰川期結束,氣候逐漸變暖,一些人開始種植莊稼,放牧成群的牲畜。但這種觀點,面臨古人類學常識的挑戰——氣候變暖,植物茂盛,動物增加,正是狩獵采集族群最喜歡的,他們難不成閑的難受,非要去種莊稼。
還是要回到哥貝克力石陣考古遺址挖掘現場,看看能找到些什么?這回上場的是分子生物學專家,他們通過DNA基因研究,證明了生存在“新月沃地“北端的家養動物和谷物,其積極馴化及擴散活動約始于公元前9000年,這發生在哥貝克力石陣開始建造幾百年后。這項研究成果意義重大,他似乎表明哥貝克力石陣的建造是個時間節點:在這之前,史前人類靠狩獵采集為生;在這之后不足1000年,史前人類就完全變了個樣子——他們還在狩獵采集,但已不完全靠它為生,他們開始嘗試馴化種植農作物,嘗試馴化飼養牛羊和豬。就這樣,在不知不覺間,約一萬年前,農業革命就悄然發生了。
最后需要探討的是,哥貝克力石陣考古遺址及附近地區,即“新月沃地“北端,為什么會成為農業革命的起源?所以說需要探討,是因為所謂農業革命就是種莊稼,養牲畜;至于史前人類為什么要種?為什么要養?那應該屬于他們的心理活動,無憑無據,只能探討??赡艿挠绊懸蛩赜腥阂皇菤夂颦h境影響,至少是氣候、土質、環境要適宜農作物生長,適宜飼養牲畜;二是“黑科技“出現,比如我們現代人熟知的犁、鍬、鎬、叉、鐮刀,不過都是石制的;三是人的因素,準確說是哥貝克力石陣遺址附近地區的史前人類,他們又是怎樣想的?
第三個因素最重要,也最復雜,因為他受到史前宗教的產生、史前社會的雛形等太多因素的影響。作為現代人的我們,腦子里能夠想象出的畫面是——有人在雕刻石柱,還有人在用“拖車“移動石材,但是他們餓呀,已經一天沒吃東西啦;于是他們停了下來,開始爭論是接著做,還是現在就散伙,因為吃的東西真的是越來越少了。就在這時,遠處定居點的人們送來了食物,這種食物很特別,它不是肉,也不是植物果實和塊莖,但吃到嘴里滿香的。他們知道有救了,石柱還可以繼續做,神保佑他們,種了幾代人的“小粒?!?,終于成功了!是不是很荒唐?沒錯,農業革命可能就是這樣起源的!
我們生存的這個星球,自然演化過程實在是太美妙了。6500萬年前行星撞地球,恐龍滅絕了,哺乳動物隨之產生。1200萬年前地殼突變,形成東非大裂谷,有了稀樹草原,人類隨之誕生。1.3萬年前新仙女木期,慧星又撞了一次地球,造成氣候驟變,以狩獵采集為生的智人,卻陰差陽錯,因勢利導,放棄了漂泊不定的狩獵采集生活,開始了早期的農作物馴化和牲畜的馴化,從而產生了現代農業的雛形。
農業革命這場“人類進化史上最大的騙局“,一經發生,勢不可擋;從此,晚期智人邁過了早期現代人這道門檻,現代人終于產生了;現代人產生后,人類文明離我們越來越近,我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撩起歷史神秘的面紗,探討人類文明的起源。
圖:哥貝克力石陣——世界的十字路口